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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有意思生活方式大会落下帷幕，今年，一群有意思又有智慧的人在大会上做了一场“有意思脱口秀”。

华东政法大学文学教授、B站知名UP主杜素娟，向我们讲述了她的30岁。

那是全世界都在庆祝的千禧年，她刚刚毕业两年，在华东政法大学教书，挣着刚够生活的工资，住着破旧的宿舍楼，每天回家，为了不经过宿舍楼外的垃圾场，她就只能从宿舍楼旁边翻墙而过，就这样，翻过了她的30岁。

到了今天，无数年轻人受困于“三十而立”。30岁了，该有房子、有家、有结婚对象，有体面的事业和收入，但，三十岁就必须立吗？这些就是真正的三十而立吗？

“三十不立，又如何？”杜素娟说。

如果非要说什么是三十而立，那“做让自己喜欢的自己，为自己争取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给自己增加一点有意思的生活内容，这就是真正的三十而立”。

以下是杜素娟的演讲全文，主题为：《这届年轻人，几十而立》。

“30岁了，一切都没有变好”

大家好，我是杜素娟，很高兴来到有意思生活方式大会。今天想和大家讨论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听说这个话题困扰了现在很多年轻人，让大家没办法过上有意思的生活，这个话题是什么呢？就是“三十而立”。

我到网上查了一下，为什么这个词会困扰年轻人，三十而立的“立”大家怎么理解。我在网上查了以后，我发现大家有个非常明确的一个理解，三十而立的“立”就是成家立业的“立”，30岁该成家立业了。于是我们对30岁也有一个比较高的期待，我现在很苦，二十出头，但是我到了30岁我一切就好了。

可现实是什么呢？我30岁了，一切都没有变好，我还是没有房子、没有家、没有结婚的对象；我还是没有钱，我囊中羞涩，我没有体面的事业和收入，我要挤地铁，买一杯咖啡还要翻一翻有没有优惠券，所以就扎心了，很焦虑，很不安。

我了解了这一切之后就好好想了一下我的30岁是怎么样的。这么一想我对照这个标准就很惭愧，我30岁的时候刚刚毕业2年，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作，到华东政法大学教书，他们没有中文系，所以我只能教公共课。最重要的是没钱，搞得我很穷。

而我身边的同学和朋友都差不多，我有一对朋友结婚了没有地方住，就住在男方的办公室里面。要是哪天有个同事要加班，这两个人就得流落街头。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住在非常破的建筑里，建筑外面就是很大很大的垃圾场，我每天出出进进都要走过那个垃圾场。后来发现你不想经过那个垃圾场也可以，建筑旁边有个墙，你可以翻墙，于是我开始翻墙，翻了好几年墙，翻过了我的30岁。

我30岁时候是在2000年，那时候是全世界都在庆祝的千禧年，可是我们手里有的就是这么一个狼狈不堪的30岁。正因为我经历过这样的30岁，我今天站在这个地方才能理直气壮地说：“三十不立，又如何？”

其实我们过来的人都知道，30岁立不立和你后面的人生一点关系都没有。问题是过来人都懂得这个道理，为什么“三十而立”这个词还是困惑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这是因为在我们社会当中非常奇怪，我们有这样一个东西叫“社会时钟”，30岁该怎么样，40岁该怎么样，对我们所有人都有一个统一的时间表，而且还附加着统一的成功的模板和标准。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我发现现在更“进化”了，连30岁该有多少存款都有比较明确的一个规定，太可怕了。而且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我们还是一个长者的社会。长者社会里面，年轻人该怎么活，其实年轻人说了不算，长辈说了才算，解释权在长辈那里。而我们的长辈也很有意思，虽然他们都年轻过，但是一旦他们变成长辈，他们就会变成这个社会时钟成功标准和成功模板最忠实的奉行者。

但这是不合理的，为什么不合理？因为这个社会它给了我们一张标准的时间表，又给了我们一套标准的成功的模板，但是它没有给我们一个统一的起跑线，他们也没有给我们一个统一的原生点。

我曾经有个朋友他给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这个世界不公平，有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有的人含着银汤匙出生。我们呢？我们含着自己的舌头出生的。但是我们却要面对同一张时间表、同样的一个成功的标准，这是不合理的。就好像说，我们能不能要求所有的花都在同一天开放？我们能不能要求所有的草和树都用同样的节奏来生长呢？显然这是不行的。

但是有的时候我说如果你这个社会和你的长辈群体够傲慢、够无情，你们的确可以做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让他们在同一个季节枯萎。

其实很多时候这种刻板的成长的时间表和成功的标准，它对我们的尊严是一种冒犯，因为它没有把我们当成活生生的彼此不同的人，而且它也不承认我们拥有选择生活的自由的权利。所以我有的时候会对我的学生说，我说这些东西你们不要去理它，它们都是水晶鞋，看上去亮晶晶的无可挑剔，但是它不讲道理。因为我们的脚有大有小，但是水晶鞋永远都只有一个尺码，你要不要穿它，你要穿它就得削足适履，得把自己的脚砍砍，把自我扭曲扭曲，塞进这个标准里面。所以它不但伤害我们，甚至有时候我们会发现，它都不能让我们正确评价自己。

我特别难过的一件事情是什么？我在大学里面教书，经常遇到大一新生，这些孩子来自五湖四海，来到大学见到和自己家庭背景不一样的人，有些孩子会很受刺激，他们会说老师我很难受，原来有的人是在那样的家庭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人家的爸爸妈妈那么牛、那么厉害。可是我的爸爸妈妈什么都不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我也一样，我的同学见多识广，而我只会刷题，我该怎么办？

当时我听到这种话的时候我就非常难过，我说我们怎么可以这样来评价自己呢？是什么让我们这样来评价自己？所以我就对他讲，你是不是可以换一个角度，我来帮你梳理一下。是的，别人的爸爸妈妈非常牛，有很厉害的社会地位、很厉害的社会身份，你看他把他的孩子送到华东政法大学来读书。你的爸爸妈妈什么都不是，又穷地位又低，他们也把孩子送到华东政法大学，我就问你，是他们的爸爸妈妈厉害，还是你的爸爸妈妈更厉害、更了不起？

同样的道理，人家有那么多资源和机会来到这个校园读书，你只会刷题，这是这个世界给你的唯一的机会，但是你牢牢地抓住了，你刷出了一条血路，刷到这个校园里面，谁更厉害？我说老师更欣赏你，我觉得你更了不起，你得知道你自己多不容易，你有多成功。

所以我觉得，很多时候我们在看待自己的时候，我们不要用那些社会递给我们的统一的横向比较的标准，真正能够代表一个人的力量的是我们离我们的原生点的距离。我们做到这个，我们才能够真正地、公正、公平地来评价自己，能够原谅自己，跟自己和睦相处，能够欣赏自己。

三十而立，立什么？

但是很多朋友和同学说，老师这有什么用？“三十而立”是孔子说的。三十而立没有道理吗？我说孔子说的三十而立，还真有可能和我们理解的三十而立是不一样的。

我们理解的三十而立是成家立业，是有房有车，这有可能是对孔子三十而立的一个庸俗化的解释。如果我们不知道孔子的三十而立是什么意思，我说你可以看他的前后句，前一句是“吾十五而志于学”，后一句是“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首先这是孔子总结自己成长的经历，第二是孔子在什么维度上总结自己的成长？非常明显，是在认知能力、认知方法、生活态度上来总结自己的成长。

如果我们相信孔子作为一个思想家是有逻辑性的，不会前言不搭后语，所谓逻辑性就是在同一个维度讲问题，我们就知道“三十而立”在孔子这里指认知能力的“立”，是生活态度的“立”，30岁在认知能力、认知方式和生活态度上要立起来。

你要摆脱儿童心智。什么叫儿童心智？《红楼梦》里面有一个章节，刘姥姥带着孙子板儿，为了欢迎她，大家搞了一个大观园的集体游，王熙凤的女儿姐儿也来了，姐儿抱着个柚子，板儿抱了佛手，姐儿见了板儿的佛手，就觉得手里的柚子不香了，就要板儿的佛手，这就叫儿童心智，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不知道我想过什么日子，于是眼睛盯着别人的生活、别人手里的，总是以为那就是我应该追求的，这就是儿童心智。

孔子说三十而立，你要摆脱掉这样的一个模仿别人、参照别人的阶段，我们不摆脱这个状态，就会永远生活在焦虑和不安当中。当年刘姥姥只有进了大观园才能看到贾府人过的日子。今天我们不需要进大观园也能看到无数的光鲜亮丽的别人的生活，而且这个折叠的社会会不断不断向你推出层出不尽的各种各样生活的蓝本。你眼睛盯着别人的生活，你就再也看不到自己人生当中的光亮了，你会永远活在对别人生活的艳羡当中，感觉到自己生活的黯然失色。

这就是孔子三十而立当中我们要得到的第一个信息，就是第一个立，学会独立地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想过什么日子，我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自我。

我们把这个问题想清楚才能够得到三十而立的第二个“立”，这个第二个“立”我有个独创的词，就叫“无人区精神”。真正的而立之年的人应该具备无人区精神，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无人区。

什么叫无人区？怎么样走这条人生的路，从哪个地方走，朝着什么目标走，你没有参照，也不要相信那些别人给你的模板，更不要沿着所谓的固定的安全轨道，不存在这些东西的。你要勇敢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来，也要走出一个属于自己的节奏来。有的时候走得快一点，有的时候走得慢一点，你受了伤就躺下，摆烂一会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就是你的人生，这就是三十而立的第二个“立”。

当然我觉得，我们作为而立之年还应该做到第三件事情，就是要懂得给自己争取一点点人生的弹性。什么叫弹性？就是我们总是要面临现实当中很多的压力，以我自己为例，我为了养家糊口，我为了自己身上的责任和义务，我也必须在单位里面做很多自己并不一定喜欢的事情，但是这是工作也是责任，也是家庭的责任，这时候我们活得比较累，我们该如何活得比较好？弹性的重要性就出来了。

什么叫弹性？我觉得我此时此刻站在这个地方，这不是我的本职工作，但是我愿意从上海跑到北京，站在这里和大家讨论一下什么叫有意思的生活方式，对我而言这就是我的弹性，因为这是我喜欢的事。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为自己争取几件自己喜欢做的事，哪怕它就像那个不能实现的理想一样，只是我们生活当中很小的比例，不能成为我们生活的全部，但是我觉得有这样的一个小小的领域，我们的生活还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们会感觉到生活的有意思。

就好像说我们可以培养一些小小的爱好。我自己也有一些小小的爱好。在上台讲以前我还在犹豫，我今天谈这个是不是适合，但是刚才沈园长讲了以后我突然信心大增，我觉得我是合理的。为什么？因为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熊猫。实际上我有时候开玩笑，社会上有很多圈，我对什么圈都不感兴趣，但我对熊猫圈可感兴趣了。所以我每天回到家以后很累，就躺在沙发上开始看我的熊猫。

这些熊猫大家认识吗？我举几个例子，大家都知道花花、小馨，还有北京动物园的萌兰三太子，还有远在韩国的大公主福宝，还有旅居俄罗斯，被俄罗斯人培养成战斗熊猫的如意。今天我发现沈园长的南京动物园也有熊猫，我又多了一个偶像。

我们很多时候在家里看熊猫时候，虽然很累，不得不承担很多责任和压力，但是有这样小小的爱好，小小的兴趣的空间，生活就是有意思的。

所以最后我想总结一句话，什么叫三十而立？做让自己喜欢的自己，为自己争取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给自己增加一点有意思的生活内容，这就是真正的三十而立。

这就是今天我分享的内容，谢谢大家！

作者：杜素娟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