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服元歌图片(国服元歌)

时间:2023-12-12 02:46:06 来源:互联网 编辑:几分真心

巅峰赛前十唯一元歌,枷锁顶多算“之一”,双国服听安不甘示弱

元歌是游戏中不温不火的一个英雄,上线之初由于操作难度的原因,导致短时间中没能火起来,后来有过一段时间的爆火,可是又被多次削弱,使得元歌的强度挺中等的,谈不上很强,说他很弱,可是元歌凭借灵活性和中期的爆发,是可以轻轻松松在敌群中对脆皮C位形成威胁的,到了后期C位补肉的话,元歌还是稍微有点乏力的。

元歌同样也是一个两极分化很严重的英雄,在职业的角度看,元歌灵活清理兵线的能力可观,尤其是支援能力强,放在中单位置的话,元歌清线不会太慢,凭借着位移能力支援上下路也很快,所以元歌适合在中路,随着版本的更替,如今元歌在职业中登场率极低,平时会搭配到大乔、公孙离体系出现,上单再配个芈月,既不缺乏法术伤害,而且元歌的位移技能也可以搭配到大乔的回城。在主播和路人眼中,元歌只是一个出色的边路英雄罢了,其实元歌现版本在边路是比较难的,因为版本边路主要集中在半肉比较强,而半肉边路的特点就是能抗能打,元歌又是一个十足的脆皮英雄,以至于在边路对线的话,面对很多英雄都是束手无策的,恰好这也就是现版本元歌的尴尬之处。

当然了,一直都在强调,没有弱势的英雄只有强势的操作玩家,提起元歌的玩家,有两位真是不得不提,那就是枷锁和听安,而听安是一名来自KS的王者主播,他们都是顶尖的元歌操作者,在他们身上都有“巅峰赛第一”、“国服第一元歌”、“元歌人力柱”之称,也是如今活跃在巅峰赛中,能够坚持有元歌会选择元歌上分的两名主播,并且经常在巅峰赛中撞车职业,用元歌一战成名。

早知道两人都是元歌的顶级玩家,两人的元歌Solo画面真是堪称精彩,可是听安和枷锁真的分不出到底谁才最强,因为操作基本上都差不多,更多的是考究意识,和对局中的反应能力。

枷锁是现版本巅峰赛唯一一个前十使用元歌的边路主播,同样也霸占过一段时间的巅峰赛第一,所以不得不承认枷锁的实力确实也很强,可是相对来讲,听安更被认可一点,因为听安的打法比较自信,在听安的眼中“自信即是巅峰”,还有着边路之怪的称号,而且听安除了元歌之外,马超这位版本强势的T0级别的边路英雄也是国服级别的,还有关羽等英雄同样也很擅长,足以见得实力所在。

总得来讲,不管是听安还是枷锁,都是属于元歌的顶尖级别玩家,实力在伯仲之间,只不过看了听安一系列操作之后,确实让不少玩家对于听安的元歌折服。从一名视频作者再成长为一名出色的主播,听安凭借着自己的细腻操作,更是在KS收获了500多w的订阅,相信未来听安会被越来越多的玩家欣赏,并且喜欢上!

罗宁:“懒与道相近”:中国古代的“懒书写”与“懒文化”丨202309-16(总第2468期)

感谢胡耀飞老师提供信息,感谢罗宁老师赐稿

原文载《文学研究》第八卷第二辑,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引用时请注明出处

“懒与道相近”:中国古代的“懒书写”与“懒文化”[1]

文丨罗宁

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摘 要】懒字在汉语里原本是对人的品性的负面价值评判,中古早期佛经中多用以批评修道者的懒惰懈怠。在文学上嵇康第一次对懒进行了书写,赋予懒一种高士和名士姿态的意义。杜甫在诗歌中大量写懒,白居易则将懒书写推向唐代的高峰。与此同时,唐代高僧嬾残及其乐道歌,其他僧人的乐道歌、山居诗,以及在这些懒书写中蕴含和体现的禅宗思想,影响了唐宋的文学与文化。宋代苏黄及周围的诗人大量书写懒,使用嬾残的典故,标志着懒文化的成立。宋人不仅在诗歌中写懒的各种状态,赞颂懒的品质,给自己取含有懒字的室名别号,还在文章中论述懒的观念和思想。明清时期的懒书写在用事、用词等方面承袭宋元,缺乏新意,懒文化更加普及而成为俗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关键词】懒、懒文化、嬾残、白居易、苏黄

“懒”字在唐代以前的基本意义就是懒惰,用以指称人身上的一种负面的品性,是一个贬义词。而到了唐代,杜甫等人的诗以“懒”作为自嘲多了起来,白居易则用一种享受的态度来看待和书写“懒”,“懒”甚至成为诗歌的主题。宋人继承唐人的写作观念和模式,进一步发展了“懒书写”,“懒”成为文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在宋代懒书写发达的背后是禅宗思想的流行,唐代以来的各种乐道歌、山居诗以及高僧嬾残的故事,成为宋代懒书写的重要資源和内容。在苏黄等人的写作和影响之下,一种关于懒的文化和思潮终于形成,可称之为“懒文化”。

一、汉魏至隋唐的懒书写

懒(嬾)字不见于五经,大约出现于汉代。《方言》云:“攋,隓坏也。”[2]攋即懒。《说文解字·女部》:“嬾,懈也。一曰䭆也。从女赖声。”[3]此后字书中常见[4]。而古书使用之例,如《后汉书·传》:“每岁农时,辄载酒肴于田闲,候勤者而劳之。其墯孏者,耻不致丹,皆兼功自厉。”李贤注:“孏与嬾同。”又写作孄。更有名的使用大约是《后汉书·边韶传》记他弟子的嘲讽:“边孝先,腹便便。嬾读书,但欲眠。”大约在东汉末,嬾字与惰(墯)字形成了复音词懒惰、惰懒(墯孏)。最早使用懒惰一词的是汉译佛经,据研究初见于昙果、康孟详翻译的《中本起经》:“嬾墯无计,日更贫乏。”[5]此后魏晋南北朝汉译佛经中很常见,从上下文即可看出懒惰是被斥责批评的品性。如:

如是懒惰,当何由养活男女,充官赋役?(佛陀跋陀罗、法显译《摩诃僧祇律》卷六)

如珍宝为一切众生故生,而懈怠嬾惰者所不得;诸佛亦如是,虽为众生故出世,懈怠、小心、贪身著我者不得度。(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卷九十九《释昙无竭品》)

以是方便,皆使发心,渐渐增益,入于佛道,除嬾惰意,及懈怠想。(鸠摩罗什译《妙法莲华经》卷五《安乐行品》)

譬如田夫,有好田苗,其守田者,懒惰放逸,栏牛噉食。愚痴凡夫,亦复如是。(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卷四十三)

此外佛经多有,不更举例。在佛教义理中,贪嗔痴等是世人迷惑不觉的烦恼(根本烦恼),而随之而起的叫“随烦恼”,包括懈怠、放逸等二十个名目[6]。简单来说,懈怠、放逸(二者皆与懒相近)是破坏修行的,而精进则与之相反,具有正面的价值。懒惰这个汉译佛经新词,目前最早见于诗歌使用的是陶潜《责子》诗:“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7]且不论此诗是否带有自嘲之义,但懒惰一词在当时是贬义词是毫无疑义的。直到唐代诗僧王梵志的笔下,还有“世间慵懒人”诗专写懒人,“家中渐渐贫”诗将家贫归因于“慵懒妇”并刻画之[8],可见普通人是如何看待懒的。

在懒尚是一种负面评价(并且被佛经加强了)的时候,嵇康对它进行了一次深刻的书写,他在《与山巨源绝交书》毫无隐晦地宣告着自己的懒:

性复疏嬾,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嬾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攻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

他又将自己和阮籍比较,“不如嗣宗之贤(资),而有慢弛之阙”。接下来说自己于礼法“有必不堪者七”,多数可说是与懒相关的毛病,如:“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痺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9]嵇康将自己写得如此不堪,目的正是为了引起他人的厌恶,以求避世远谤。嵇康说的疏懒,在其《答二郭三首》之二中也表达过:“因疏遂成嬾,寝迹北山阿。”[10]此外,嵇康《高士传》司马相如赞云:“长卿慢世,越礼自放”[11],也就是前面说的“简与礼相背,嬾与慢相成”。嵇康之懒后来成为典故,如王维《山中示弟》:“莫学嵇康懒,且安原宪贫。”杨亿《省中当直即事书怀兼简阁长李舍人》:“性懒无堪过叔夜,思迟多病似相如。”(“无堪”就是“不堪”,指七不堪)王之道《寄奉符大有叔》:“宁知懒过嵇中散,亦有诗如谢法曹。”王士禛《徐五兄自号嵇庵》:“独应七不堪,仿佛嵇生懒。”均用其事。

嵇康的懒书写具有某种象征和示范的意义,它本身即体现和包含了三个因子:高士隐逸,狂士任诞,名士风流,也影响到魏晋南北朝有关懒慢书写的文学和文化。南齐卞彬《蚤虱赋序》说自己,“为人多病,起居甚疎,萦寝败絮,不能自释。兼摄性懈惰,嬾事皮肤,澡刷不谨,澣沐失时,四体㲰㲰,加以臭秽,故苇席蓬缨之间,蚤虱猥流。……若吾之虱者,无汤沐之虑,绝相吊之忧,宴聚乎久襟烂布之裳,服无改换,掐啮不能加,脱略缓嬾,复不勤于捕讨”[12],写懒于澡沐而多虱,实由嵇康“七不堪”中的“性复多虱,把搔无已”演化而来,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二次细致的懒书写。江淹《与交友论隐书》写隐逸之志,说“性有所短,不可韦弦者五”,其中有“人间应修,酷懒作书”[13],显然也是从“七不堪”中来——“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至于郭璞“不持仪检,形质穨索,纵情嫚惰,时有醉饱之失”[14],也是一种懒(“嫚惰”),体现的是与嵇阮同流的任诞之风。可以说,魏晋名士以一种不合作的高隐姿态赋予了“懒”新的意义,成为南北朝文化的一个重要因子。进一步来说,尽管唐以前的“懒”一般不被当作美德懿行,修道者更批评懒惰、懈怠、放逸等行为,但同时期的文化对高士、狂士、名士的追慕崇尚,又隐含了懒的因子,而这为后来懒文化的形成做了早期的准备。

时间进入唐代,象征着高士、名士姿态和风流的懒的因子开始发挥其在文学上的作用,这首先在推崇阮籍、嵇康、陶潜的隐逸诗人王绩那里表现出来。他的《田家三首》其一云:“阮籍生涯懒,嵇康意气疏。”就使用了嵇康的“招牌”词——疏懒。又《薛记室收过庄见寻率题古意以赠》云:“散诞时须酒,萧条懒向书。”写生活之散淡逍遥。很快在唐人表达隐逸闲居的诗中,懒字多了起来:

纱帽乌皮几,闲居懒赋诗。(王维《慕容承携素馔见过》)

老来懒赋诗,惟有老相随。(王维《偶然作六首》之六)

惠连发清兴,袁安念高卧。余故非斯人,为性兼懒惰。(高适《苦雪四首》之二)

归家如欲懒,俗虑向来销。(岑参《雪后与群公过慈恩寺》)

杜甫是第一个大量写到“懒”的诗人。下面这些诗中可以看到嵇康所说的疏懒:

东柯遂疏懒,休镊鬓毛斑。(《秦州杂诗二十首》十五)

疏懒为名误,驱驰丧我真。(《寄张十二山人彪三十韵》)

无人觉来往,疏懒意何长。(《西郊》)

旧谙疏懒叔,须汝故相携。(《佐还山后寄三首》其一)

纵饮久判人共弃,懒朝真与世相违。(《曲江对酒》)

“懒朝”其实也暗用了嵇康的“七不堪”,七不堪说到底就是不堪为官,像“裹以章服,揖拜上官”那样的生活,正是嵇康所厌弃的[15]。杜甫还将嵇康文中的“嬾与慢相成”锻造成“懒慢”一词:

懒慢无堪不出村,呼儿自在掩柴门。(《绝句漫兴九首》之六)

懒慢头时栉,艰难带减围。(《伤秋》)

也用懒惰:

阿翁懒惰久,觉儿行步奔。(《示从孙济》)

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堂成》)

此外他写懒的诗句还有:

兴来不暇懒,今晨梳我头。(《晦日寻崔戢李封》)

小来习性懒,晚节慵转剧。(《送李校书二十六韵》)

近识峨眉老,知予懒是真。(《漫成二首》之二)

拾遗曾奏数行书,懒性从来水竹居。(《奉酬严公寄题野亭之作》)

幽栖身懒动,客至欲如何。(《绝句六首》之二)

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江畔独步寻花》之五)

平生懒拙意,偶值栖遁迹。(《发同谷县》)

我衰更懒拙,生事不自谋。(《发秦州》)

不同于此前诗人偶然自嘲或自谦的模式,杜甫是将懒当作自己习性的一部分而大加书写,甚至将它看作是一种生存及处世方式。嵇康虽然表述过类似的意思,但那是在特殊时势下带有自辱性质的表态。值得一提的是,“懒慢”、“懒性”、“懒困”、“懒拙”,均是杜甫首创的新词。“困”表示困乏、疲惫,是中古出现的俗词。“拙”指笨拙,最早有《老子》的“大巧若拙”,后来潘岳的“拙者可以绝意乎宠荣之事”、“终优游以养拙”(《闲居赋》),陶潜的“性刚才拙,与物多忤”(《与子俨等疏》)和“守拙归园田”(《归园田居》其一),谢灵运的“进德智所拙”(《登池上楼》)等,初步构成了拙的观念。和写懒类似,杜甫也是第一个大量写拙的诗人,如《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屏迹三首》其一:“用拙存吾道,幽居近物情。”《投简成华两县诸子》:“自然弃掷与时异,况乃疏顽临事拙。”《暮春题瀼西新赁草屋五首》其二:“养拙干戈际,全生麋鹿群。”杜甫将“懒”字与这些字复合构成新词,使懒的意义更加丰富。创造新词和新意象是伟大诗人的标记,杜甫在这方面的贡献尤多。

杜甫之后,大历诗人写懒渐多起来,如李端《赠薛戴》“懒是平生性”,严维《送舍弟》“疏懒吾成性”,司空曙《逢江客问南中故人因以诗寄》“疏懒辞微禄”,灵一《送明素上人归楚觐省》“能将疏懒背时人”,但大体上没有超出杜甫的表达。而稍后白居易的出现,则将懒书写推到唐代的高峰。众所周知,白居易有大量闲适之作,并且曾用“闲适”作为其诗歌的一个类别的名称,而懒可以说就是闲适的一种极致状态,如其诗云:“既懒出门去,亦无客来寻。以此遂成闲,闲步绕园林。”(《林下闲步寄皇甫庶子》)懒于出门则成闲。白居易诗中的懒字随处可见,如“银章暂假为专城,贺客来多懒起迎”(《又答贺客》),“二毛晓落梳头懒,两眼春昏点药频”(《自叹二首》之二),“迎送宾客懒,鞭笞黎庶难”(《自咏五首》之三)等。“疏懒”、“懒慢”也常常使用:

不拟人间更求事,些些疏懒亦何妨。(《南龙兴寺残雪》)

独有懒慢者,日高头未梳。工拙性不同,进退亦遂殊。……三旬两入省,因得养顽疏。(《常乐里闲居偶题十六韵……时为校书郎》)

懒慢不相访,隔街如隔山。(《酬吴七见寄》)

性情懒慢好相亲,门巷萧条称作邻。(《春中与卢四周谅华阳观同居》)

白居易还发明了新词“懒放”和“放懒”:

寒来弥懒放,数日一梳头。……人心不过适,适外复何求。(《适意二首》之一)

眼底一无事,心中百不知。想到京国日,懒放亦如斯。(《自问行何迟》)

念兹弥懒放,积习遂为常。……慵中每相忆,此意未能忘。(《寄张十八》)

怕寒放懒不肯动,日高睡足方频伸。(《雪中晏起偶咏所怀兼呈张常侍韦庶子皇甫郎中杂言》)

这两个词,大概是对《与山巨源绝交书》“懒与慢相成……又读《庄》《老》,重增其放”的熔铸。宋人受白居易影响很大,继承使用之。如司马光《闲居呈复古》:“闲居虽嬾放,未得便无营。”《又和南园真率会见赠》:“酬应诗豪困牵率,从来嬾放似嵇康。”[16]苏轼《与晁美叔二首》之一:“日欲裁谢,而拙钝懒放,因循至今。”[17]

白居易诗中不只是提到懒,或只是使用有关典故,更有许多对懒的具体描述,如“日高头未梳”、“三旬两入省”、“懒慢不相访,隔街如隔山”、“数日一梳头”、“朝睡足始起”、“经旬不出门,竟日不下堂”等等。这些对“懒生活”细节的描写,比杜甫更加具体入实[18]。更进一步,白诗中还有不少专门描写“懒生活”的作品,如《晏起》《雪中晏起偶咏所怀兼呈张常侍韦庶子皇甫郎中杂言》《日高卧》《懒放二首呈刘梦得吴方之》《咏慵》《晚起》(同题有三首)等。举两首:

怕寒放懒日高卧,临老谁言牵率身。夹幕绕房深似洞,重茵衬枕暖于春。小青衣动桃根起,嫩绿醅浮竹叶新。未裹头前倾一盏,何如冲雪趁朝人。(《日高卧》)

烂熳朝眠后,频伸晚起时。暖炉生火早,寒镜裹头迟。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麋。慵馋还自哂,快活亦谁知。酒性温无毒,琴声淡不悲。荣公三乐外,仍弄小男儿。(《晚起》)

白居易在《效陶潜体诗十六首》序中说自己退居渭上后,“懒放之心,弥觉自得”。在这一表述里,懒放已不仅仅是自嘲,不仅仅是享受,更具有了一种生命与宗教的意义。“自得”本是儒家提倡和追求的心理状态[19],而在白居易的语境里也具有佛教的色彩。他在《咏所乐》中说:“嬾与道相近,钝将闲自随。”则将懒上升到道的高度[20]。这里的“道”,兼有佛家、道家、儒家的多层和复合的含义,与当时马祖一系的禅宗思想相通[21]。

毛妍君说:“在中国文学史上,白居易是第一个大力抒写自己的慵懒、标榜自己好闲、张扬自己昼寝的文人。”[22]写懒第一人的名号或应归之于嵇康或杜甫,但必须承认,白居易将懒书写大大推进了一步,涉及更多的生活细节,表现更多的闲情逸致,并有专门写懒和慵的诗篇。可以说,懒作为一个主题或题材从此进入到诗歌史之中。关于白居易诗的闲适及其与马祖禅(洪州禅)的关系,前人论述已多[23],萧驰分析过洪州禅的日常性与白居易诗的“无事”题旨[24],曹逸梅论述了唐宋诗中对昼寝的描写和看法[25],都有深刻的见解。不过他们对于与“闲”、“无事”、“昼寝”等相关联的“懒”,几乎都没有提及,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晚唐的懒书写是中唐的余波,姚合在白居易、刘长卿之后发展了吏隐主题,其代表作《武功县作三十首》其一云:“更师嵇叔夜,不拟作书题。”其四云:“醉卧慵开眼,闲行懒系腰。”其二十四云:“久贫还易老,多病嬾能医。”也常常书写慵懒之状。按照蒋寅的说法,这表现了作者的“懒吏”形象[26]。姚合确实也曾明言其疏懒的本性,“疏懒今成性”(《游春十二首》其七),“自知疏懒性”(《游春十二首》其十一),“自怜疏懒性”(《秋日闲居二首》其二)。白居易、姚合等人的懒书写及其透露的生活意趣,除了有中古隐逸文化的背景支撑外,还有来自中晚唐禅宗思想的影响。张籍《晚秋闲居》云:“从来疏懒性,应只有僧知。”僧家为何能理解疏懒呢?因为他们置身世外,与仕途之人相比清闲自适,而在世人看来就是闲散逍遥而近于懒了。不只如此,禅僧也主动地承认这种懒,并从中体味其宗教的意义。五代释延寿《山居诗》其八云:“方知嬾与真空合,一衲闲披憩旧庐。”和白居易的“嬾与道相近”一样,点出了懒中所蕴含的宗教性。下面谈谈嬾残等僧人的乐道歌以及唐代的山居诗,这些作品多写求道修禅者的懒散生活和旷达态度,既是其宗教思想的直接呈现,也是懒书写的重要组成。

二、嬾残、乐道歌与禅宗

嬾残原名明瓒,是唐元至大历年间在衡山隐居的一位异僧和高僧,他以执役僧的形象出现于世人面前,预言了李泌的宰相之任,在显现神力之后,以被虎衔走的方式离开(尸解)。在记载嬾残生平最早的文献《甘泽谣》中,他实际上被塑造成一个神仙和高僧的形象[27]。嬾残之得名,据说是“性嬾而食残,故号嬾残”,但早期文献没有他如何懒的具体记载,而五代禅宗典籍《祖堂集》记录的嬾残乐道歌,则实实在在地呈现出一种禅宗气息的“懒”来。歌云:

兀然无事无改换,无事何须论一段。真心无散乱,他事不须断。过去已过去,未来更莫算。兀然无事坐,何曾有人唤?向外觅功夫,总是痴顽汉。粮不畜一粒,逢饭但知餐。世间多事人,相趁浑不及。我不乐生天,亦不爱福田。饥来即吃饭,睡来即卧瞑。愚人笑我,智乃知贤。不是痴钝,本体如然。要去即去,要住即住。身被一破纳,脚着娘生袴。多言复多语,由来反相误。……种种劳筋骨,不如林间睡兀兀。举头见日高,乞饭从头餧。……世事悠悠,不如山丘。青松蔽日,碧涧长流。卧藤萝下,块石枕头。山云当幕,夜月为钩。不朝天子,岂羡王侯?生死无虑,更须何忧?水月无形,我常只宁。万法皆尔,本自无生。兀然无事坐,春来草自青。[28]

《祖堂集》共载《乐道歌》三首,另两首分别为腾腾和尚(任俭)、关南和尚(道常)所作[29]。按《祖堂集》的说法,腾腾和尚为初唐时人(慧安国师门下),关南为晚唐时人。孙昌武提到腾腾和懒瓒之作,认为“从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表现风格看,应是中唐祖师禅形成以后的,大概是那些山居修道的禅僧的创作”[30]。腾腾和尚歌中的“识取自家城廓”、“言语不离性空”、“烦恼即是菩提”等,确实不像是盛唐以前禅宗的思想。“烦恼即是菩提”即慧能所说“即烦恼是菩提”[31],“自家城廓”类似马祖所说“自家宝藏”[32],著名的“今日任运腾腾,明日腾腾任运”,也和马祖所说“长养圣胎,任运过时”[33]类似。可以肯定,腾腾和尚歌是托名之作,其写作时间在中唐以后[34]。至于嬾残之作,其中的“何须读文字”之说,近于慧能的“佛性之理,不关文字”等“不立文字”的说法[35],而“无事”思想和乐道思想等,和马祖以来的禅宗确有相近处。嬾残的师承,一说是北宗的普寂法嗣,一说是南宗的慧能门下,不论如何,他在南岳时和怀让、希迁、马祖互相认识是完全可能的,其乐道歌的产生并非没有可能。而且临济义玄(?-866)曾引用“古人”的话说,“向外作工夫,总是痴顽汉”,与歌中“向外觅功夫,总是痴顽汉”一致,所谓古人,大概就是指嬾残吧。

相比腾腾和关南的乐道歌来说,嬾残歌更多地描写了僧人安贫乐道的生活,表现自在逍遥的生活境界,是名副其实的乐道歌。如“种种劳筋骨,不如林间睡兀兀。举头见日高,乞饭从头餧”,以及最后“世事悠悠”至“春来草自青”的一段。后来南宋《南岳总胜集》记嬾残事,录歌则仅节录“世事悠悠”以下部分,亦可见这段最为人所喜爱,最能表达乐道之情。可以比较的是敦煌遗书中的《山僧歌》(斯5692):

问曰居山何似好,起时日高睡时早。山中软草以为衣,斋餐松柏随时饱。卧崖龛,石枕脑,一抱乱草为衣袄。面前若有狼藉生,一阵清风自扫了。独隐山,实畅道,更无诸事乱相扰。……贪看山,石撅倒,不能却起睡到晓。时人唤我作痴憨,自作清闲无烦恼。……最上乘,无可造。不施工力自然了。识心见性又知时,无心便是释迦老。[36]

项楚老师在解读此诗时就联系到乐道歌,说得很好:“禅宗歌偈中有一类叫‘乐道歌’,《山僧歌》就属于这一类,它极力渲染山僧山居修禅生活的乐趣。所谓‘修禅生活’,其实祇是做一个寻常无事自在人,也就是做一个与世无争、无所事事的懒汉。然而禅宗中人却觉得这种懒散生活中充满了极大的乐趣,无往而不感受到‘禅悦’之味,以至自认为这就是‘成佛’了,所以最后点出了主题:‘识心见性又知时,无心便是释迦老。’”[37]两首歌诗都写到吃饭穿衣的简陋与随意,尤其都写到睡觉晚起:“举头见日高”,“起时日高睡时早”。祁伟研究山居诗时,分析这类诗歌的主题,有“行住坐卧”、“历史兴衰”、“参禅示悟”、“山居乐道”四类[38]。按这个标准,嬾残歌涉及到除历史兴衰以外的三个主题。无事任运、逍遥自在的懒散生活,是嬾残歌中最为形象和最为精彩的部分,也是后人对嬾残及其乐道歌接受的核心所在。《景德传灯录》卷三十收录的《铭记箴歌》,其中就有腾腾和尚《了元歌》(《祖堂集》称乐道歌)、南岳懒瓒和尚歌、石头和尚《草庵歌》、道吾和尚《乐道歌》、关南长老《获珠吟》(《祖堂集》称乐道歌)等,都是思想意旨相近的乐道歌,歌唱“不坐禅,不修道,任运逍遥只么了”(《获珠吟》),表达“畅情乐道”(道吾和尚《乐道歌》)之意,这些作品都可以看做是嬾残乐道歌的后裔或近亲。

嬾残在宋代有着广泛的影响。他之所以被宋人留意,主要不是他傲视王侯、安贫乐道的形象——高士传统里的原宪、田子方、颜歜以及文人传统里的嵇康、陶渊明等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思想和形象资源,也不是其谪堕神仙的形象,而是他的《乐道歌》以及他名字里的“懒”因子。黄庭坚大概是宋代最喜爱和推崇嬾残的人,曾抄写嬾残歌[39],还在自己的像赞上说自己是嬾残转世,《张子谦写予真请自赞》:“自疑是南岳懒瓒师,人言是前身黄叔度。”[40]他在《次韵元实病目》的结尾还写到:“君不见岳头懒瓒一生禅,鼻涕垂颐渠不管。”借懒瓒禅法来宽慰得眼病的范温(元实)。“鼻涕垂颐渠不管”似乎用了一个典故,但在黄庭坚之前的文献中找不到这个故事,而稍晚的惠洪《林间录》中却记载着:

唐高僧号懒瓒,隐居衡山之顶石窟中。尝作歌,其略曰:“世事悠悠,不如山丘。卧藤萝下,块石枕头。”其言宏妙,皆发佛祖之奥。德宗闻其名,遣使驰诏召之。使者即其窟宣言:“天子有诏,尊者幸起谢恩。”瓒方拨牛粪火寻煨芋,食之,寒涕垂膺,未尝答。使者笑之,且劝瓒拭涕。瓒曰:“我岂有工夫为俗人拭涕耶?”竟不能致而去。德宗钦叹之。予尝见其像,垂颐瞋目,气韵超然,若不可犯干者。为题其上曰:“粪火但知黄独美,银钩那识紫泥新。尚无心绪收寒涕,岂有工夫问俗人。”

《甘泽谣》和《宋高僧传》的嬾残故事里有这样的情节:李泌来衡山发现嬾残并非凡人,半夜前往谒见,嬾残“拨牛粪火”,“出芋啗之”,然后将吃了一半的芋子给李泌吃。但是,早期文献中并没有德宗令使者召见、嬾残“寒涕垂膺”而不拭的细节。我怀疑这出于惠洪的杜撰增添,以此来注释黄庭坚诗中的“鼻涕垂颐渠不管”,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伪典和伪注[41]。惠洪本人也多次用这个典故,《偶书寂音堂壁三首》之二:“寂音闲杀益风流,寒涕垂膺懒更收。”《蜀道人明禅过余甚勤久而出东山高弟两勤送行语句戏作此塞其见即之意》:“张口茹拳君聚落,垂膺拭涕我山林。”[42]其《次韵游衡岳》自述心迹,末句说“平生嘉遁心,行挽车轮起。拭涕师懒瓒,多事笑昙始”[43],更欲学习嬾残不问俗事,而嘲笑昙始奔走四方为世人和帝王说法未免多事。他在《送因觉先序》中还说:“余以屏迹岩丛,栈绝世路,宁当交公卿大夫哉!脱有见问者,为言未能为世收寒涕是矣。”[44]上面这些既可以看作是化用黄庭坚诗句之典,也可以说是使用自己编造的典故(可谓自我作故)。嬾残垂涕的故事此后广见于各种佛教典籍,如《碧岩录》《南岳总胜集》《释氏通鉴》《佛祖历代通载》等。金元时期的佛教类书《禅苑蒙求瑶林》还收有《懒瓒煨芋》一则,可见这典故已经传遍丛林。南宋有多位僧人为嬾残作颂赞,多是赞赏其不赴征召、煨芋自适的精神。如释智愚《懒瓒和尚赞》:“石林冰冷,粪火芋香。深拨浅得,滋味最长。”又一首:“枕石苔生,崖藤影绿。天书促行,芋子未熟。”[45]释《懒残和尚赞》:“寒涕无暇收,高风自然足。客来知不知,吾芋恰新熟。”[46]释普度《懒瓒赞》:“山窈窕,路羊肠。紫泥下诏,御墨犹香。报道我侬煨芋忙。”[47]

惠洪在《林间录》中引自己的诗“粪火但知黄独美”云云,又见《石门文字禅》卷十五,题为《读古德传八首》之四[48]。黄独是一种类似芋子的食物,因杜甫诗有“黄独无苗山雪盛”(《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其二),乃为世人所知。黄庭坚、惠洪、王观国等人还辨析过杜甫此诗有的版本作“黄精”是错误的[49]。惠洪诗中的“黄独美”其实就是“芋子美”的意思,黄独作为芋子的代名而使用。此后南宋僧人写懒瓒之诗,便常用黄独之语:

粪火堆中黄独羹,松萝影里白云闲,自从丹诏来岩窦,赢得虚名满人间。(道冲《懒瓒》)

肩担坏衲涕垂颐,目送征鸿宇宙低。丹诏不知黄独美,今人此道弃如泥。(永珍《懒瓒》)

香浮黄独地炉红,诏墨新题懒剥封。阅世难移清苦节,西风吹上祝融峰。(永秀《懒瓒岩》[50])

垂颐寒涕满头霜,黄独煨来别有香。三诏入云三不起,儿孙各自立封疆。(普济《懒瓒赞》[51])

经过黄庭坚和惠洪的“宣传”,嬾残典故和形象频繁出现于宋代诗文之中:

客来慵抆懒残涕,老去定同弥勒龛。(范成大《初履地》[52])

西江一吸还居士,寒涕双垂任懒残。(李壁《湛庵出示宪使陈益之近作且蒙记忆再次韵一首适王令君国正携酒相过断章并识之有便仍以寄陈也》[53])

君不见懒残昔往衡山峰,使者召之终不从,天寒垂涕石窟中。(陆文圭《送北禅释天泉长老入燕》[54])

寒涕垂颐懒不收,肯将佛法挂心头。(释心月《慵衲》[55])

山房不识春风面,地炉宿火煨红软。寒涕垂颐午梦醒,饥肠殷殷晴雷转。……放憨一饱万缘空,口唱山歌手扪腹。可中真味与谁论,脯麟脍凤徒腥羶。向使懒残知有此,肯把虚名眩天子。(释绍昙《煨芋》[56])

风雪衡山涕满膺,懒残不管自家身。殷勤拨火分煨芋,却有工夫到别人。(文天祥《慧和尚三绝》之二[57])

《甘泽谣》有懒残将吃了一半的芋分给李泌的故事,北宋又出现嬾残煨芋自食、垂涕不拭的故事(伪典),两个故事中都有煨芋的情节。文天祥之诗议论说,既然懒残连鼻涕都不管,说“我岂有功夫为俗人拭涕”,却有功夫理会李泌为相之事,立意可谓巧妙。可以说,文天祥诗是翻惠洪《林间录》及其“尚无心绪收寒涕,岂有工夫问俗人”之案,无意中却指出惠洪故事的矛盾之处。

由上可见,嬾残煨芋是宋人习用的典故,其使用一般有两种情况,含义有所不同而有时也有交叉。一是写山居尤其是佛门生活的境况,多见于僧人以及士人与释子的酬唱诗中,或赏其安贫乐道,或称其自在逍遥。前引宋人之诗大多有这层意思。又如陈与义《留别天宁永庆乾明金銮四老》:“胜事远公莲,深心懒残芋。”[58]曹勋《和英上人见寄》:“好闲懒瓒聊煨芋,不病维摩尚倚床。”[59]刘过《简能仁礼老》:“牛粪火堆煨芋熟,时时拾得懒残余。”[60]二是写一种美味或野味。前引释绍昙《煨芋》将煨芋写得十分诱人,更早李纲有同题之作二首。这也与苏轼开创的传统有关,其《除夕访子野食烧芋戏作》云:“松风溜溜作春寒,伴我饥肠响夜阑。牛粪火中烧芋子,山人更吃懒残残。”[61]他还有《次韵毛滂法曹感雨诗》:“他年记此味,芋火对懒残。”[62]除这两处写芋用及嬾残典故外,苏轼还有多处写到食芋,其中一首《过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糁羹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陀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63],诗题说儿子苏过以新意将芋作成美味,名“玉糁羹”,此后便流传开来。周紫芝《烧芋》:“粪火拨灰聊效颦,玉糁夸羹未须尔。”即用其名。南宋一本记载山居食物的书《山家清供》,还专门记了煨芋,名为“土芝丹”,并引述嬾残故事,还有一首“居山人”的诗:“深夜一炉火,浑家团栾坐。煨得芋头熟,天子不如我。”[64]虽然没有出现懒字,但诗中体现的自适与乐道则是一致的。

嬾残的乐道歌,垂涕和煨芋的故事,对宋以后的文学和文化的影响是巨大的,而这有赖于苏轼、黄庭坚、惠洪等人对嬾残故事的不断书写和相关典故的不断使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人塑造了嬾残作为懒文化鼻祖的形象与地位。

三、苏黄诗歌及宋词中的懒书写

受杜甫、白居易等人以及包括乐道歌在内的禅宗思想的影响,宋初以来的文学中就不乏懒书写。但要到了苏轼、黄庭坚的时代,文坛才真正刮起“懒”的狂风,正式形成一种可名之为“懒文化”的现象。下面以苏黄为代表,简述北宋后期的懒书写。

苏轼诗中提到懒的地方很多,如“如今老且懒,细事百不欲”(《寄周安孺茶》),“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安国寺浴》),“予今正疏懒,官长幸见函”(《东湖》),“懒惰便樗散,疏狂托圣明”(《和子由初到陈州见寄二首次韵》之一),“懒惰今十稔”(《监试呈诸试官》),“万事付懒惰”(《和子由论书》),“我衰废学懒且媮”(《代书答梁先》)等等。他甚至说自己的懒散无人能比:“君看东坡翁,懒散谁比数。形骸堕醉梦,生事委尘土。”(《徐大正闲轩》[65])值得指出的是,苏轼所写自身的懒,不只是杜甫似的自嘲,也不只是白居易似的自得,而是对个人习性的省视和生命遭遇的解释。他说:“嚣嚣好名心,嗟我岂独无。……自进苟无补,乃是懒且愚。”(《浰阳早发》)“一生溷尘垢,晚以道自盥。无成空得懒,坐此百事缓。”(《和顿教授见寄用除夜韵》)正是因为懒和愚的本性,才令自己一事无成,这是回顾人生境遇的感慨。

苏轼词《南乡子·自述》也说:“凉簟碧纱厨。一枕清风昼睡余。卧听晚衙无一事,徐徐。读尽床头几卷书。搔首赋归欤,自觉功名懒更疏。若问使君才与术,何如?占得人间一味愚。”[66]词中写懒状生动形象,说自己因懒而不得功名,无才无术,只有愚笨。他《送岑著作》一诗,更全面地描写了自己的懒拙之病以及对于懒拙的看法:

懒者常似静,静岂懒者徒。拙则近于直,而直岂拙欤。夫子静且直,雍容时卷舒。嗟我复何为,相得欢有余。我本不违世,而世与我殊。拙于林间鸠,懒于冰底鱼。人皆笑其狂,子独怜其愚。直者有时信,静者不终居。而我懒拙病,不受砭药除。临行怪酒薄,已与别泪俱。后会岂无时,遂恐出处疏。惟应故山梦,随子到吾庐。[67]

这是一首关于懒的专题写作。苏轼区分了懒、静、拙、直四种品质,认为自己只是懒与拙(而不是岑著作的“静且直”),“拙于林间鸠,懒于冰底鱼”,而且这懒拙之病无法根除。苏轼将此归于天性,如《答舒尧文书》所云:“轼天资懒慢,自少年筋力有余时,已不喜应接人事。”[68]

苏轼写“懒”时常与“拙”、“愚”等字眼相伴。前面提到,懒拙是杜甫首创的词,唐代无人沿用,至北宋中期始有诗人偶用之,如梅尧臣《晚归闻韩子华见访》:“未能一往见,懒拙其必容。”司马光《酬君贶和景仁见寄三首》其一:“懒拙无时用,耆朋独我思。”[69]但对拙的强调和懒拙一词的使用,还需待苏轼的倡导。苏轼很喜欢杜甫《屏迹》三诗,曾抄写之,其中便有“用拙存吾道,幽居近物情”、“废学从儿懒,长贫任妇愁。百年浑得醉,一月不梳头”等句,并书其后云:“子瞻云:‘此东坡居士之诗也。’或者曰:‘此杜子美《屏迹》诗也,居士安得窃之?’居士曰:‘夫禾麻谷麦,起于神农、后稷,今家有仓廪,不予而取辄为盗,被盗者为失主。若必从其初,则农、稷之物也。今考其诗,字字皆居士实录,是则居士诗也,子美安得禁吾有哉!’”[70]要将杜诗窃为己有,这当然是开玩笑,实际上是苏轼认同杜诗表达的懒拙之情状,“字字皆居士实录”。

苏轼曾在《答毕仲举书》中谈到自己学佛的事:

佛书旧亦尝看,但闇塞不能通其妙,独时取其粗浅假说以自洗濯,若农夫之去草,旋去旋生,虽若无益,然终愈于不去也。若世之君子,所谓超然玄悟者,仆不识也。往时陈述古好论禅,自以为至矣,而鄙仆所言为浅陋。仆尝语述古,公之所谈,譬之饮食龙肉也,而仆之所学,猪肉也,猪之与龙,则有间矣,然公终日说龙肉,不如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真饱也。……学佛老者本期于静而达。静似懒,达似放,学者或未至其所期,而先得其所似,不为无害。[71]

信中提到,有些学佛老者未能真正学得静与达,而学会了懒与放,其实意在说自己学佛不到家,却学会了懒放。这信中苏轼一方面描述了自己的懒放状态,另一方面又试图探讨懒放的来源——开玩笑地追溯至学佛。倒可见在时人心目中,懒放与佛教确实是有某种关系的。

黄庭坚“自疑是南岳懒瓒师”的自嘲,其核心便在“懒”字上。他对自己疏懒成性、一事无成的反思,与苏轼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次韵寄滑州舅氏》中他说:“舅氏知甥最疏懒,折腰尘土解哀怜。”在黄庭坚的懒书写中,有两种懒比较新颖:病懒和老懒。病懒一词白居易已用,如《兰若寓居》:“退身安草野,家园病懒归。”是说因病而不能、不欲作某事,是一种病中和病后的状态,懒并非核心元素。黄庭坚所写病懒,病和懒更像是并列关系,如“病懒百事废,不惟书问疏”(《次韵答王四》),“老人病懒,了不喜作书”(《与子智帖二首》其一)。他还专门写有一首《病懒》诗,说“病懒不喜出,收身卧书林”。同时代的苏辙也常用,如《和子瞻煎茶》:“年来病懒百不堪,未废饮食求芳甘。”《次韵孙推官朴见寄二首》之二:“病懒近来全废学,宦游唯是苦思乡。”《次韵汪琛监簿见赠》:“惭愧邑人怜病懒,共成清净劝迟留。”[72]值得注意的是黄庭坚《次韵元实病目》,诗中虽然没有出现病懒一词,但表达了一种新的意思,即借病偷懒。该诗前面写眼疾,最后说:“金篦刮膜会有时,汤熨取快术诚短。君不见岳头懒瓒一生禅,鼻涕垂颐渠不管。”意思是将来会有良好的医术(金篦刮眼膜)治好眼病,但现在的汤药不能很快奏效。既然如此,就安然接受现状吧,想想嬾残一生所行禅法,就是一个“懒”字啊——连鼻涕垂颐也不管,那么你也借此机会偷个懒吧,不要再作“白鱼钻蠹简”。“阅人朦胧似有味,看字昏涩尤宜懒”,这两句正道出黄庭坚劝慰朋友的核心旨意。借病偷懒的意思,比黄庭坚稍早的王令已写,《登城》云:“病来万事懒自宜,高城有楼闲登跻。”[73]可能对黄庭坚有所启发。此后诗人常用此意,如吕本中《奉怀季平范丈戏成两绝句录呈》其一:“形骸已病尤宜懒,岁月长贫屡有诗。”

老懒指年老而懒于行动,韩愈最早使用该词,《送无本师归范阳》云:“老懒无斗心,久不事铅椠。”[74]但此后唐人极少使用此词[75]。北宋文彦博、王安石、王令、陆佃偶用之,而苏黄则很喜欢这个表达。苏轼在诗中常说“如今老且懒”、“老来百事懒”(见前),书牍文里两用老懒一词[76]。黄庭坚有诗《鄂州节推陈荣绪惠示沿檄崇阳道中六诗老懒不能追韵辄自居韵奉和之》六首,而在书牍中使用老懒约十次,数量空前。黄庭坚书牍文常将老懒、病懒两层意思合用,以表示自己不能作书撰文的歉意,如《答黔州谭司理三首》其一:“衰疾老懒,别来书问不继。”《答黔州崔少府》:“衰疾老懒,又不遇便人,故因循不作书。”《答洪甥驹父二首》其二:“绍圣以后始知文章,但已老病惰懒,不能下笔也。”此后诗人常用老懒的表达,如张耒《寓陈杂诗十首》其六:“开门无客来,永日不冠履。客知我老懒,投刺辄复去。”[77]王安中《送曹文叔》:“政缘老懒故,早觉追随苶。”叶梦得《临江仙(卷地惊风吹雨去)》:“元龙真老懒,无意卧高楼。”王之道《题智果寺》:“老来习懒放,万事废不整。”黄庭坚还曾作颂称一老僧虽不识字,其暴背睡觉却似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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