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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大师胡朴安:《明州游记》游了宁波哪些地方
旧日宁波街道一景。江厦街两旁可见林立的店铺。
宁波外滩明信片,1908年前摄。
胡朴安(1878~1947),近现代著名文字训诂学家、南社诗人。
缪金星
1930年的《宁波旅沪同乡会月刊》,连载了近代国学大师胡朴安的一篇《明州游记》。今日读来,变迁对照,可作为宁波发展的史料佐证。
文章从那艘由上海驶向宁波的客轮说起。自上海开埠以来,沪甬两地主要由海轮沟通,航班开通时间始于1862年的同治年间,直至上世纪末因高速公路的便捷,渐至撤线。2011年6月彻底停航,算来已是延续近150年。现两地的轮船码头旧址,宁波改建成一块文化展览区域,上海的十六铺也成了个热闹去处。
我记得第一次去上海,来回就乘了这趟轮船。航行似乎永远都一个速度,从上海出发,通常下午四点左右开船,一觉睡醒,第二天早晨到达宁波。至于胡朴安先生所说的“惟夜十二时船身稍有倾仄”,算来是轮船到了洋山港附近的海域。其余的海路都还是平稳的,倒是船舱里会有些热闹,晚饭时分船上餐厅的盖浇饭卖得火热;晚上七点多,船上还有电影放映;凌晨三点左右,船舱喇叭开始播放音乐,提醒快到目的地,就有人开始在盥洗室排队洗脸刷牙,厕所门口也会排起队来。站在甲板上眺望,黑黢黢的海岸线渐行渐近,不久,可以看到招宝山上的航行灯塔。胡先生那时或是还没有这般的丰富,“翌日早晨,船入镇海口而到宁波江北岸码头”,明州游记也就由此开始。
一
宁波老城建于三江口的西南岸,游记中“过江桥,到天后宫”,知是胡朴安先生一行沿奉化江南岸,过灵桥而往东了。灵桥俗称桥,最初为一座大跨度的浮桥,1936年才改建成钢骨环洞式单跨拱桥。故胡先生当年还只能踩在颤巍巍的浮桥上。再是原宁波城外城内有两座“妈祖庙”,城外江东的称“天后宫”,亦为庆安会馆,始建于清朝道光年间,其既是一个祭祀和供奉天后妈祖的殿堂,又是一个商贾议事的。城内东渡路与江厦街交叉口则有个“天妃宫”,1949年毁于战火。当年两庙隔江互视,兼甬城东门一带,层楼临水,街衢洞达,道路纵横,百货列肆。望而可知为富庶之区。
出天后宫,入东门而至月湖。按说宁波旧称明州,城内原有日月两湖,最经典的描述当属明末张岱的《日月湖》:“宁波府城内,近南门,有日月湖。日湖圆,略小,故日之;月湖长,方广,故月之。二湖连络如环,中亘一堤,小桥纽之。”老日湖由于淤塞已不复存在,2002年宁波市有关部门在江北湾头附近兴建日湖公园,“日月湖”再次相映成趣,绿树婆娑,桃色柳媚,倩姿绰约,景色宜人。
然则胡先生此行,也就去了一趟天一阁就返还船中了,来不及环湖走遍。今日的月湖,已打造成国家级的5A景区,而在当时,月湖除了天一阁、月湖十洲,再有陆殿桥下的贺秘监祠、居士林、关帝庙,就算当时还没有新开的服装博物馆、银台第官宅博物馆,靠着一己脚力,怎逛得过来?至于胡先生所说月湖水源出自四明山,从城西南五十里大雷山,经集仕港,汇望春桥,入西门。再是罗列湖中汀洲岛桥十景,得益于他平日所读的书了。
二
由城内月湖而返城外舟中,“趁潮开船,片帆初挂,斜阳正明,风细潮平,船行颇稳。”正所谓“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约行二里余过坝”,我想,这是到了现在的鄞州区道士堰碶闸文化公园附近,这里原本有个闸堰。堰的作用等同于水坝,但比坝低矮,也即修筑在内河上,能蓄水排水的小型水利工程。多水的地方必也多堰,江南尤甚。而在沿海地区,堰不但兼有蓄水灌溉和排涝的功能,还能阻挡海水潮汐倒灌内河,起到保护农田的作用。
宁波有很多地方至今仍以堰命名,如澄浪堰、压赛堰、倪家堰等等。有点名气的还有始建于唐朝的它山堰,位于甬城西南鄞江镇它山旁,是樟溪的出口处,很早就被列为国家重点文保点。正如胡先生所说“宁波之水,涨自海潮,其味颇咸,御以坝,便咸水不能越坝而入,故坝内之水悉,惟船行至此,须有过坝之举”。
围堰筑坝也带来航行不便,船只由内河而通江海,需循着道轨过坝,船身束以粗绳,套在两岸的木柱上,柱下是个木轮,数十个壮汉转轮拉船而过。关于航船过坝的旧事,我小时候也曾见过,只是牵引的动力已由机器替代,伴随马达轰鸣,几分钟就过完了。在当时,倒是付费这一段是有趣的。
胡先生说:“索钱千余,为过坝之费,与之钱,交舟子一瓦片,为回时过坝之凭证。”有去有返,下次回来,还得过这道堰口。拿半块瓦片作为凭证,半块留在过堰的纤夫手里,各执其一,合则真,不合则假。“此真上古合符之遗风矣”。
三
过了堰,就进入内河了。以前所称宁波东乡,河网纵横,绿杨临水,野渡自闲,小屋成村。那时的船行得慢,野景过窗,如展图画。日已半落,余光犹明。牧人骑牛,踏石桥而过。凭眺如入桃源。再前行,暝色四合,时将入夜,抵宝幢而泊。
宝幢距宁波五十余里地,纤拉浆行,由莫枝、由邱隘、由五乡,是该入夜了。宝幢之水,来自太白山,即名宝幢河。临水人家,自成乡镇。第二天五点起来,天际微白,远山舒青,树密垂隐,微风吹面。山水之间,空气自是比城市的清新多了。但不久风紧云重,山头或隐或现,雨丝丝而下。我考证着这一段景色的描写,正合了宁波当地仲秋的光景。胡先生的游程也已是构划起茅洋灵峰之行了。以我所知,上灵峰寺有多条路可走。或是从宝幢经阿育王寺走盘旋路到达灵峰山;或是走姚墅岙,走同岙,需翻越祟山密林;或是走堰山村上过茅洋寺,翻孝子岭到达灵峰。胡先生芒鞋竹杖,由宝幢启行,经萃峰庙,而至茅洋山麓,入镇海县界矣。此“茅洋山麓,镇海县界”,现已成了北仑新区。远眺有巨轮游弋,楼房高耸,工厂林立,早该是另一番景象了。
四
由茅洋山而至灵峰,再由灵峰到阿育王寺,又有些山路要走。再是一日早起,出阿育王寺至小白岭而游天童寺。阿育王寺四山环抱,与天童寺齐名,寺内有舍利殿和元代古塔,参天老树与红墙黄瓦相映成趣。从阿育王寺至天童寺十余里山路,半路翻坡,有小白岭,原是进入天童寺的必经之地。大概自有了天童寺,也就有了这条小白岭古道,算来于这林海松涛间已隐逸了一千多年。岭上镇蟒塔,可作为进入天童寺的坐标。
小白岭下不远处即为天童街,胡先生当年所叙“全街皆天童产业”,足见天童寺之富而信佛之众。再前行,景色更加清丽,苍山四合,水田纵横。长松合抱,夹道而立,迤逦数百步,无一杂树,这是到了万松关。当年王安石在治鄞期间,有游天童寺诗:“山山桑枯绿浮空,春日莺啼谷口风。二十里松行欲尽,青山捧出梵王宫。”而“梵王宫”即为天童禅寺了。
从天童寺回落到小白镇。胡先生所雇的船只亦已由宝幢而到小白镇等候,天明即返宁波而明州之游告竣。虽则胡先生就此搁笔。就我所知的小白镇或还有话说,小白镇又叫少白,宋朝时就已形成聚落。旧时,天童、瞻岐、咸祥和北仑三山等地的乡民挑着土特产、小海鲜,经小白岭到小白河头坐航船至五乡、邱隘或宁波变卖交易,小白镇一度非常热闹。更兼当地生长的小白西瓜薄皮脆甜,早已远近闻名。胡先生的游记没有提到,想必行程仓促,亦是时至仲秋,小白西瓜已经过季了。
胡朴安先生为安徽泾县人,长年任教于上海,本游记自上海乘海轮到宁波,记录下天后宫、月湖、天一阁而至宝幢,翻越茅洋灵峰,过育王寺天童寺,再由小白乘船回宁波,脉络清晰,行文老到,夹行夹游夹述夹议。眼见得从前慢,慢出一处处风景,看今朝,公路、隧道,汽车、地铁,现代化的便捷早已把这样的景致连成一线。处处繁华,日日更新。于这样辉煌的时代,再是重读昔日游记,让人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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