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之路自伤机制(流放之路自伤)
苏轼最失意的十首诗,却治愈了所有人
生活的模样,
取决于你凝视它的目光。
作者:洞见CC
前段时间,网上流传的一则关于苏轼一生轨迹的视频,让无数网友看到破防。
有人感慨,现在交通这么便利,自己去过的地方都屈指可数。
而从前,书信远,车马慢,苏轼的足迹却遍布大半个中国。
究其原因,苏轼人生中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被贬、流放的路上。
他走过山川湖海,见过大漠孤烟,尝过悲欢苦乐,也经历过生离死别。
他的一生,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但哪怕是最失意的时候,他写下的诗里,也没有抱怨和苦闷。
字里行间,永远是始终如一的豁达。
现在,就让我们跟随苏轼的脚步,一起去感受他那坎坷而又达观的一生吧。
1
公元1074年,苏轼因对新法不满,又无力改变,自请调任密州。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
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
——《望江南·超然台作》
熙宁七年,苏轼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自请调任密州。
次年八月,他派人重修城北旧台,并将其命名为“超然台”。
而超然二字,说的便是当时苏轼心境的转变。
调任密州后,苏轼怀乡思故,有些郁郁寡欢。
直到登上超然台后,看到满城的春花开得明媚动人,千家万户在烟雨朦胧中若隐若现。
他的内心也逐渐变得开阔澄明。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苏轼是一个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因为他明白:与其自寻烦恼,不如乐在当下。
毕竟,没有谁的一生,永远欢声笑语,永远阳光朗月相随。
若是一遇到困境,就将自己困锁围城,人生就会错失很多风景。
只有敞开心扉,着眼当下,才能透过生活的苦闷,窥见那些细碎的微光。
2
公元1075年,苏轼在密州围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密州出猎》
这首词,同样是苏轼在密州时所作。
如果说,上一首词,照见了苏轼的豁达,这一首,则照出了苏轼的侠气。
在白发渐生的年纪,他也不惧猛虎,决定亲自射杀它,一展当年孙权的英姿。
在不被朝廷重用的时候,他所思所想,还是驰骋沙场,报国杀敌。
在命定的轨迹面前,他从不屈服,活得意气风发、鲜活明亮。
其实人生,无非是一场与自我的较量。
如果过早地选择了屈服、躺平,那么过不了多久,人就会活得暮气沉沉。
因此,活着总要有点热爱,有所坚持。
哪怕再苦再难,也要活得热气腾腾,才能无愧于此生。
3
公元1080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获罪,被贬黄州。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山下兰芽短浸溪,
松间沙路净无泥,
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
门前流水尚能西!
休将白发唱黄鸡。
——《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
公元1080年,苏轼因为“乌台诗案”被贬黄州。
这次被贬,对苏轼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但他的人生,也在这里完成了蜕变,诗作创作更是达到了的巅峰。
余秋雨先生曾说道:
苏东坡成全了黄州,黄州也成全了苏东坡。苏东坡写于黄州的那些杰作,也宣告着苏东坡进入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
苏轼初入仕途时,嫉恶如仇、高昂激转,被贬黄州后,对社会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整个人变得平静坦然。
有一次,他游蕲水清泉寺,看到一去不返的光阴、流水,他不再只是感慨,而是从中悟到了另一种向上的动力。
他不要纠结人生艰苦,不要叹息韶华易逝。
反而从这一地鸡毛的生活里,寻找到了别样的乐趣。
正所谓:失意不失志。
虽然年华会老去,但只要心中的光不灭,人生就会有生生不息的希望。
4
公元1082年,苏轼游赤壁矶。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奴娇·赤壁怀古》
当苏轼来到赤鼻矶时,他被贬到黄州已经两年有余。
作为一个有满腔抱负,却一直被打压的文人,苏轼心中自然是愁绪万千。
但他意识到自己的悲惨处境后,并没有沉溺苦海,自伤心志。
而是把个人的情绪放置在了历史洪流中去比较,如此一来,失意也好,坎坷也罢,又算得了什么呢?
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化为土,最后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
而我们终其一生所求的名利、权势,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那么,又有什么比开心地活在当下更重要的呢?
有人说:“人生本是一场空,来时一丝不挂,去时一缕青烟。”
在这过程中,消极悲观不是人生的真谛,超脱飞扬才是生命的答案。
谁若能真正想到这一层,便能不役于物,活得自在逍遥。
5
公元1083年3月,苏轼在往返沙湖的途中遇雨。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余秀华曾说:“一个能够升起月亮的身体,必然驮住了无数次日落。”
而一个能在大雨中闲庭信步的人,也必然扛住了无数次风吹雨打。
写这首诗时,苏轼被贬到黄州已经有三个年头了。
由于被贬,没有俸禄,他一介文人,只能放下笔杆,拿起锄头,靠耕种荒地自给。
日子是可想而知的艰辛。
可是外界的风雨再大,都丝毫不能影响他内心的豁达。
纵使成了一个农夫,竹杖芒鞋,他也依然步履从容,活成了中国文人的榜样。
《菜根谭》里写道:“众人以顺境为乐,而君子乐自逆境中来。”
人生免不了失意与坎坷,一味咀嚼其中的痛苦,只会让人生变得苦涩难言。
不如秉持一份君子心态,难而不怨,苦而不诉,在不为人知的岁月里,默默强大自己的内心。
6
公元1083年夏,苏轼幽居乡村,寄情山水。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
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
乱蝉、衰草、白鸟、红蕖,处处映照着雨后乡村的景象。
苏轼在这一片宁静幽远的景色中,活得从容快意。
这样明快的诗句,很多人不相信,这竟是苏轼被贬黄州三年后所作。
若是换了旁人,被朝廷弃用这么久,只怕是愁也愁死了。
但是苏轼,一直被流放,字里行间,却没有怨恨,有的只是一副平和的心态。
而这,也让他成为了超越那个时代的存在。
人活于世,最要紧的就是要做到心平气和,宠辱不惊。
心气高了,做人就会张狂;心气低了,人生也就失去了色彩。
唯有固守内心的平和,才能让你在喧嚣的尘世中寻得一份宁静,发现生命的另一种丰盈。
7
公元1083年深秋,苏轼在东坡雪堂畅饮,醉后返归临皋住所。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临江仙·夜归临皋》
写这首词的时候,苏轼的心境已经越来越平和。
苏轼初来黄州时,虽然也乐观,但性子上始终有些锋芒和棱角。
经过几年的磨砺,他在心境上,变得愈发洒脱。
农耕时,他俨然就是一个老农民,勤恳地耕种。
种地累了,就去城里喝酒。喝醉了,干脆以天为被地为床,躺在草地上就睡。
等到他睡醒时,已经半夜了,守门的家奴早已呼呼大睡,怎么叫都叫不醒。
苏轼也不着急,索性就倚着手杖听江声。
在最低的境遇里,他将别人眼中的苟且,活成了自己的潇洒人生。
其实,谁的一生,没有经历过风浪。
不同的是,有的人,一经历风雨就沉了船;
有的人,却活成了一颗蒲公英,被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落地生根。
苏轼成为了后者,愿你我也能学习他的生活态度,于低谷中修行,于岁月中洒脱。
8
公元1084年,苏轼结束了四年多的谪居生涯,被任命为汝州团练副使。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
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人间有味是清欢。
——《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
林清玄曾说:“清欢是生命的减法,是生命里最有滋味的情境。”
对于苏轼来说,最简单的日子里,就藏着人间的清欢。
苏轼在黄州时,自己造了一间简陋的屋子,并将其命名为“雪堂”。
为了给雪堂增添色彩,他在雪堂的四壁画上了森林、河流及渔夫垂钓的景致。
雪堂外面,他又特意栽了一棵柳树,和一些青翠的毛竹。
暑热时,他就在柳树下边乘凉、打盹。
有一段时间,他特别喜欢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于是就自己编了曲子。
买不起乐器,他就用竹枝敲击牛角,谱出了一首美妙的乐曲。
总之,他总能在平淡的生活中,找到乐趣。
在最简陋的环境里,他也能过出神仙般的日子。
而芸芸众生的我们,为物欲忙,为名利往。却忘了,简单朴素亦是美好。
人生的诸多烦恼,因为我们想得太多,而忽略了真实的生活。
真正活通透的人,都懂得从容度日,与山水共清欢。
把平淡的日子,活得优雅而高级。
9
公元1085年,苏轼被召还朝,与王巩会宴。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尽道清歌传皓齿,
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
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元丰二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同时被牵连流放的还有他的好友王巩。
几年后,王巩北归,苏轼为他接风洗尘。
席间,有一个叫寓娘的女子随侍在王巩身侧,苏轼问她:“岭南风土应该不是很好吧?”
寓娘却淡然答道:“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这八个字,也成了苏轼一生心境的写照。
苏轼被召还朝后,看到了旧党执政后的诸多,他上书言明,又遭到了旧党势力的迫害。
为此,他被贬到了距京千里之外的惠州。
到了惠州后,他没钱买肉,只能买一些大家都不要的羊脊骨。
他便特意研究了一套烹饪之法:“煮熟热漉出,渍酒中,点薄盐,炙微焦食之。”
此外,他喜欢喝酒,于是便四处向人打听酿造之法,自己酿酒喝。
他还在一个小山坡上盖了一个精细的房子,准备在此安家。
朝廷的人却见不得他过得好,一声令下,又将他贬去了儋州。
但他们却低估了苏轼随遇而安的本事。
到了儋州后,他在那里办学堂,带领当地人读书、识字,开辟一方文脉。
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
苏轼走到哪里,哪里便是他的第二故乡。
每个人的人生就像是一场长途跋涉,这途中,多的是高山峡谷,暗礁险滩。
若想要顺利地走到终点,最好的办法,就是随其自然,随遇而安。
10
公元1100年,苏轼遇大赦,复任朝奉郎。北归途中,卒于常州。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自题金山画像》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苏轼开始回首自己的一生。
他这辈子,几经磨难,几多坎坷,到老了,仍旧像一叶漂泊的孤舟,居无定所。
但是在他看来,这些苦难都无所谓。
黄州、惠州、儋州,这三个被贬之地,流放之所,一个比一个偏僻,本应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伤心地。
他却说,这里有他最一生最成功、最美好的回忆。
林语堂曾评价苏轼说:
苏轼最大的魅力,不是让内心被环境吞噬,而是超出环境,以内心的光亮去照亮生活的路。
哪怕生活给他再多的失意、坎坷,他都丝毫不减豪放本色。
他用后半生教会我们:
生活的模样,取决于你凝视它的目光。
你若汲汲痛苦,自然晦暗难明;
你若看得清明,自然万物明朗,未来可期。
人生是好是坏,全在你的所思所想。
▽
苏轼这一生,风雨多,晴天少。
他22岁丧母,30岁丧妻,31岁丧父,44岁自己也差点死在狱中。
虽然后来被人求情免了死罪,但45岁以后,他就一直奔波在被贬的路上。
这样起伏的人生,一直持续到他66岁,走到生命的尽头。
从这些经历来看,他的一生是非常悲惨的。
但是他奇在奇在,能将这段苦难的人生,活得极其精彩。
骤然跌落低谷,他坦然接受了命运;几次三番被贬,他便随遇而安,寄情山水。
他的世界满目疮痍,他就在心中修篱种花;
他让自己开心的同时,也把快乐的种子撒向了世界。
他死去的若干年后,在遥远的西方,曾评选了12位“千年英雄”。
苏东坡,成为了当年唯一入选的中国人。
如今,苏轼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但他那份乐观与豁达,必将传承下去,治愈无数个像你我一样迷茫的人。
点个赞吧 ,人生若觉少快乐,不妨多读苏东坡。
安房直子:打开一扇通往世外桃源的门
安房直子性格内向,深居简出,在互联网上能找到的关于她的资料不多。或许是小学到中学的频繁转学给她带来了不安全感和孤独感,使她的幻想中总弥漫着一种无边的寂寞,她却神奇地为这种寂寞注入了美好,使它们看起来一点都不灰暗。除了《天鹿》等为数不多的几部长篇外,她的作品都很短,写得极其精美,她的睿智和淡泊令她笔下不算完美的角色在幻想世界中都获得了治愈。
今天我们进入“写童书的人”专栏第6期——日本儿童文学作家安房直子(1943-1993)。她本名峰岸直子,毕业于日本女子大学国文科。1969年发表成名作《花椒娃娃》,获第三届日本儿童文学协会新人奖,从此走上幻想小说创作之路。其中《狐狸的窗户》曾被收入1992年日本小学教材。国内接力出版社和少年儿童出版社引进出版过她的多部作品。
她的“童话森林”有着浓郁的日本民间气息,故事中常常出现古老而神秘的精灵,以“随风潜入夜”的方式悄然而至,单纯、美好、自然。安房直子的幻想故事不仅是写给孩子的,更是写给孩子背后那些忙得焦头烂额的大人的。
独具特色的安房式“气味”与“微”的美学
中国古典小说集《聊斋志异》中曾描述了这样一个有趣的情节:一位盲僧只通过嗅闻纸张燃烧后的气味,就能判断所抄录文章水平的高低。相信大部分阅读安房直子幻想作品的读者不用通过焚烧、不须具备盲僧的异能,也能轻易感受到独具特色的安房式“气味”:那梦幻迷离的故事氛围、细腻温柔的笔触、兼具东西方特质的元素、孤独自伤的灵魂、悲喜交集的情绪……在作者微妙的“调和”下,融合成让人回味不尽的文学梦幻气息与滋味,甚至让人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在我看来,调和安房式文学气息与滋味,最关键的是“微”的手法。安房直子善于捕捉生活中具有美感的情景片段或微小元素,“比方说像雪夜中亮着的橘黄色的灯、在一片油菜花田里跑着的女孩子的身影、在森林里歇息的一大群白鸟。有时,则仅仅是蓝的或绿的颜色。”
安房直子作品《手绢上的花田》。
从极细微处着手,咀嚼其中隽永的审美滋味,从瞬间感受到无尽的时间、空间与人,将其置于审美幻想中予以生发。于是,一条鲜艳得耀眼的黄围巾、一串能引起回忆的风铃、一片蓝色的桔梗花田或大蓟原野、一点风雪夜中闪现的灯光、一面绣着银绿两色孔雀的旗帜……都能成为安房所谓“心象”的幻想世界生长点,从而延展出繁复而独具气息的安房童话森林。
从这个“心象”开始,安房又着力描写那些微妙的情感或难以启齿的复杂心绪或最为幽暗的伤痛:《黄围巾》用黄围巾的取舍与召唤,来表达渴望明亮而快乐生活的独居老人对心中藩篱的突围;《花椒娃娃》《蓝色的线》都描写了懵懂而无望的少女爱情的幻灭,将少女微妙朦胧的心绪表现得贴切而动人:《紫丁香街的帽子屋》则将中年危机纾解为暂时在幻想世界中的逃离和喘息,不断编织着的帽子就好像不断寻找的失落生活之梦;《火影的梦》《中了魔法的舌头》《蓝色的花》都有因惑于名利物欲而丧失本心的复杂心曲与悔痛;而《不可思议的文具店》《雪窗》《白鹦鹉的森林》《鹤之家》等作品则从不同角度表现了死亡的哀痛、郁结和疗愈。
由少年儿童出版社引进出版的安房直子作品集:《黄昏海的故事》《风与树的歌》《花香小镇》《白鹦鹉的森林》《遥远的野玫瑰村》《银孔雀》。
这些微妙的心绪在安房笔下,集中在一点或多点微小元素,像毛笔晕染,慢慢涂抹出一片奇异色彩,并渗入读者心灵中,将我们也带入到那个独具特质的安房式“气味”中:安房作品中幻境与现实常常缺乏明显的边界,像水墨在毛边纸上的洇开与渐没。
《绿蝶》汲取了日本怪谈小说的技巧,以五月夕阳下花丛中绿蝶的飞舞为幻想生长点,当“我”着魔一般疯狂追捕蝴蝶时,读者已经不经意间跟随踏入了幻想世界。《蓝色的线》则集中在蓝色的毛线上,以编织围脖和翻花鼓的动作来表达千代和周一的执念和幻觉,并将不同时空中两人相似的命运奇妙地连接在一起。而《狐狸的窗户》《大蓟原野》《秋天的风铃》《火影的梦》则分别利用广阔的花草色彩、光影的幻觉来生发和建构出幻想世界。
打通全身感官,丰富“微”的层次与质感
日本设计大师黑川雅之认为:“日本人感觉的‘微’,与感知气场的‘体感’或者说‘通过身体的全身感知’能力有关”。为了丰富“微”的气味的层次与质感,安房调动了多元身体感官来表达微妙感受,并将其尽力传达给读者。
熟悉安房作品的读者都知道,她笔下的视觉色彩非常丰富,有研究者曾将其作品按色彩形象划分为蓝色体系、橘黄色体系、绿色体系、粉红色体系等。当然,如安房自己坦陈,她最爱的还是蓝色,所以我们在她笔下能看到纷繁的蓝色事物:蓝色植物、蓝色用具、蓝色服饰、蓝色染料、蓝色动物,甚至一位角色的名字就叫“蓝”。安房选用的大多是明度较高的颜色,在色彩组合上更易于引起读者的梦幻感。
而在《秋天的声音》《原野之音》《秋天的风铃》《康乃馨的声音》《响板》《声音的森林》《来自大海的电话》《夏天的梦》等作品中安房则围绕声音来丰富内容,或描写声音所产生的微妙感觉:“传来了天上的星星一起摇响的声音”,或表现声音具有的特殊魔力:响板声可以使信太被悬铃木诱惑和俘获;老槲树林模仿动物的声音使其迷失。味觉和嗅觉的描写,则大多与食物有关:《桔梗的女儿》《酱萝卜之夜》和《月夜的桌布》等作品中都集中写到了对于山里风味的烹饪与品尝;《紫丁香街的帽子屋》中品尝彩虹刺身仿佛“啖着往昔的回忆”,还可以令主人公年轻三十岁;《中了魔法的舌头》更集中描写了一个关于烹饪和生活真味的故事。
由接力出版社引进出版的安房直子作品集:《手绢上的花田》《直到花豆煮熟》《风的旱冰鞋》《兔子屋的秘密》《红玫瑰旅馆的客人》《天鹿》。
也许这和安房常常在厨房写作有关:“一边咕嘟咕嘟地炖着菜,一边写”。有时候气味也会引起角色的情感遐想,在《熊之火》中小森嗅到巨熊“散发出一股让人怀念的干草的味道”,在攀谈中把大熊当成了自己的父亲;《桔梗的女儿》中木匠新吉品尝到新媳妇做的饭菜想起了山里的娘。
打通全身各种感官,或者将虚无缥缈的事物通过感觉赋予质感,这是安房审美感受的一个特点。她常常将天空比作玻璃、将沉静孤独比作坐在海底,花的影子可以穿在链上当护身符,憧憬心绪可以用两根绷紧的蓝线表示,夕阳下山可以有“唰、唰、唰唰”声,月光可以变成湿淋淋的丝线,秋天的风铃“让我想起了星星闪闪烁烁的声音”,森林之声可以化作可怕的漩涡,大海的颜色是一首优美的无字歌,艾蒿丸子蘸上甜豆沙吃身体会有春天来了的感觉,而远眺山中车站的灯光会让人怀念得想哭。如果说安房在心象视觉营建上像画家,在审美感受的捕捉和提炼上则更像是诗人。
安房曾说:“我常常会为了把某一天浮上心头的一个心象,让别人的眼睛也能够看到一般地栩栩如生地描绘出来,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就想写一篇作品。”正是前述各种感官所呈现出的丰富审美感受将安房努力想描绘的那个神奇“心象”立体、直感、多元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打开了通往异世界的大门,才能使我们真切体验到那独特的安房式“气味”。
这样的“气味”通过丰富入微的感受、细腻动人的笔法、奇妙的想象和对人性幽微处的不懈挖掘渗透到读者心田,微妙撩拨着我们的心弦:“一旦吸满了胸膛,说不出什么地方就会一阵阵地痛楚,然后,藏在身体的什么地方的某一件乐器,突然一下,就啜泣一般地奏响了”。这奏响的余音如此悠长,以至于读完安房作品的读者往往会沉浸在微茫的惆怅中。
安房直子作品《手绢上的花田》。
不但如此,在“微”美学的调和和指引下,安房作品中选取的幻想环境和元素也具有特殊的“气味”。她笔下的幻想故事往往发生在乡村特别是山村中,即使少数非乡村情景作品,也极少触及具体的现代城镇环境或复杂人际关系描写,显得寥落而单纯,而伴随着安房的乡村背景癖好,是一系列的乡村元素高频出现,如乡野植物动物、乡村土著、工匠职人、乡土美味、乡村歌戏、昔话怪谈、精灵鬼怪、民俗风物、神隐幻化等,这些乡村环境和元素为作品营造了悠远而神秘的氛围,并为人与(人化)动植物、神怪等杂处往来,发生奇妙故事创造了条件和合理性。以上这些综合起来可以称作安房作品的“乡野性”。
安房本人曾经连续多年夏天居住于长野县东轻井泽的山间小屋里安静地写作,也许那样的起居环境滋养了她敏锐的感受、丰富了她的想象,也给了她更多的写作灵感,因此偏爱营造作品的“乡野性”。这种“乡野性”给了她从容而细腻地去营构幻想世界的机会,去更加微妙地展现那些复杂的心绪和塑造“童话森林”中角色,并赋予作品一种古典气息。
但在这表面的古典气息之下是现代的写作技法和观念。就写作技法来看,安房虽借用了部分古典幻想故事的元素和桥段,但已经基本摆脱了传统幻想故事的叙事模式和语言,还尝试了不同叙事和技巧的写作方式:有以第一人称独白结构全篇、有幻觉与现实的交错、有对怪谈或昔话的改写和模仿、有尝试变换多种不同时空切换连接方式等等。
收录在《黄昏海的故事》 中的短篇“冬姑娘”。
关注人的境遇和人心的微妙变化
最为关键的是,她的写作从传统幻想作品注重传奇性转向日常与传奇并行,从对情节的关注转向对人的关注。人的境遇、人心的微妙变化和人性的幽微之处才是她关注的核心。
在她的笔下几乎没有完整幸福人生的主角,他们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缺憾、伤痛、郁结、卑琐和不满:《狐狸的窗户》《雪窗》《火影的梦》之类的作品主人公失去了亲人,《小鸟和玫瑰》《天空颜色的摇椅》中的主人公则有体质的不足或缺损,《遥远的野玫瑰村》《秋天的声音》《黄围巾》这些作品中的主角则有衰老和独居的寂寞。而且他们大多是群体中相对边缘化的畸零者,如安房所说:她的童话森林中“住在里头的,几乎都是孤独、纯洁、笨手笨脚而又不善于处世的东西。”
而安房的“微”美学就是对这些畸零者的境遇、内心的微妙变化表现的美学,是对幽微人性探寻的美学,她极力调动的多感官微妙感受和感官的打通也是为了导引读者进入到真实人性的世界,更加贴近和理解那些“孤独、纯洁、笨手笨脚而又不善于处世的东西”。
安房直子作品《巨鹿》插图。
她可以在《桔梗的女儿》中通过对红色饭碗及食物的态度表现欲望驱使下淳朴之人背离本性的悲剧,在《花椒娃娃》中通过童年嬉戏与成人后变迁对比一层层翻出更加无望的爱情。《火影的梦》因物而失人的悔恨,在似幻似真的炉火中得到了补偿。《银孔雀》以两种颜色孔雀图案的编织隐喻了固守的老者与希望走向新天地的青年之间观念的冲突与悲剧。《紫丁香街的帽子屋》中主人公在紫丁香光芒中的青春追忆和慨叹反衬出现实中年人的无力、无趣和无奈。《黄围巾》中老人既渴望自在生活又受制于自我观念和他人目光,内心冲突聚焦于黄围巾的佩戴上,在黄围巾的召唤下终于突破了心的壁障。《蓝色的线》以毛线的编织与翻戏表现人物情感的微妙变化和两个命运相怜的畸零者隔着时空的理解与吸引。
所以,安房的“微”的美学是以艺术的方式对微妙人性的关照,如她自己所言,那片漆黑总有风呼呼吹过的童话森林,“像月光似的,常常会有微弱的光照进来,能模模糊糊地看得见里头的东西”。她温柔得怕惊动什么似的“微”艺术气息,正是想带领读者小心翼翼地去探访那些孤独、脆弱而残损的“东西”。因为那些东西身上也有着安房自己的一点影子、一片灵魂——展示自我的幽暗之处总是艰难而犹疑的。
在幻想世界里完成对自我的疗愈
一岁时被过继给姨母成为养女,直到很晚才知晓自己的身世,童年时代因父亲工作原因几乎一直在转学中度过,性格比较内向,在特别重视体育的日本校园环境中又不擅长体育(《小鸟与玫瑰》中的小个子少女正是自我映射),以上种种交织起来,给安房的内心造成了很大的不安感和缺乏归属感,使得安房的性格里总有一种孤独、忧伤,甚至趋于封闭的特质。因此,安房安排笔下的角色在幻想世界的治愈,其实就是对自我的疗愈,那温柔的气息也是对自我受伤心灵的呵护,她的幻想作品其实是用艺术的方式对现实敞开自我。
因此,安房对笔下的角色总是同情与悲悯的,情节上极少出现古典作品中那种善恶分明、冲突激烈、结局注定式的戏剧化结构,更多集中于内心的犹疑或灵魂的迷失。没有绝望的挣扎、没有绝对的反角、“哀而不伤,乐而不淫”,对那些犯错者、侵害者似乎也不忍苛责,连妖魔鬼怪也变得可爱起来:安房的作品气味是“柔化”和“温和”的。
收录在《银孔雀》 中的短篇“熊之火”。
《狐狸的窗户》中的猎人本来是盘算要杀死狐狸,却不知不觉地做了狐狸的客人,明明已经识破小狐狸幻化的店员,心绪却转向“茶都给倒了,不染点什么,也对不住人家啊”;《熊之火》中的巨熊坦陈饥饿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吃人”,却幽默地识破小森的装死,它的皮毛暖意、烟草气味和随和态度,安抚了被同伴撇下的主人公,甚至产生了可以倾诉依靠的父亲的幻觉。囚禁少女于梦中的老海龟意识到自己干了坏事和感动于良太的赤诚,以牺牲百年寿命成全了一对爱人;雨点宝宝因为女孩送去的砂糖而没有摧毁结怨的村庄。
就连她笔下频繁出现的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怖和悲伤:类似鼹吉跌入深井,弥留之际感觉在果冻一般的蓝色中向天上飞去这样的描写,安房在《不可思议的文具店》《雪窗》《白鹦鹉的森林》《鹤之家》这些以死亡及其伤痛为中心的作品中,都将死亡处理为轻盈化和梦幻化。
黑川雅之分析日本审美关键词之一的“微”,即是“细节中体现整体”的理念:“‘现在’中有时间的一切,‘这里’有空间的一切,‘个体’内有人的一切。”并且指出:“要想知道人是什么,从自己的外部去寻找是看不到的,只有挖掘自己的内心深处,才能看到‘人’的本质。”我想,这也许就是安房的作品打动不同时间、地域、年龄和身份读者的地方,因为安房对文学“个体”幽微内心的挖掘,恰恰也反映了现实中每个人的灵魂;从那些“孤独、纯洁、笨手笨脚而又不善于处世的东西”身上读者也看到了自己内心迷茫、脆弱、残损、纠结等黑暗而隐秘的一面,从而产生悲戚与共鸣。
读者将会感怀于安房未用热辣阳光去曝光这一面,而是以温柔安宁的月光洒落在“漆黑的森林”中。这月光不仅仅是作品所散发出安抚心灵的独特气息,也是安房用幻想打开的另一个世界维度,在那里,无论是成长中的孩子,还是被生活磨蚀的成人,都可以从中得到抚慰、补偿和疗愈,给我们以爱、勇气和希望,从而再次拥有面对现实的力量,就像从魔法花园中逃出的小个子少女一样,变得“像玫瑰花一样美丽、像小鸟一样明朗”。
撰文 | 周明刚
编辑 | 申婵
校对 | 李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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