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堡3弃儿任务想吃面包(地下城堡3弃儿任务)
狄更斯与文学 将经典与通俗、娱乐与教化完美结合
查尔斯·狄更斯(1812-1870),英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代表作有《雾都孤儿》《远大前程》《双城记》《大卫·科波菲尔》等。
狄更斯部分作品封面。
狄更斯与爱伦·坡相会。
狄更斯(1812-1870)是英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他虽然只活了58岁,却为人类留下了15部长篇小说,20余部中篇小说,数百篇短篇小说,创造了两千多个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是世界上最多产作家之一。在文学界,狄更斯受到的喜爱是史无前例的。他是女王和威尔士亲王最喜欢的小说家,在大不列颠群岛的每一个村庄、每一个小镇都有他的读者,他创造的人物形象,旅行至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俄罗斯、中国和日本。在英语世界,从中小学的阅读书目到大学课程,他的作品是必读书目。在英国,狄更斯的头像被印制在邮票和钞票上,成了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文化符号。人们常常把狄更斯与莎士比亚进行比较,莎士比亚主要创作戏剧和诗歌,戏剧表演受舞台空间的限制,观众相对有限,论在民间的影响力,莎士比亚远逊色于狄更斯。狄更斯在世界各地广受欢迎是一种引人注目的文学现象。
1 “文学伦敦”
捕捉工业化和城市化浪潮的景观
狄更斯9岁时与家人一道离开查塔姆来到都市伦敦,11岁时他的父亲因负债被关进马夏西债务人监狱。为节省开支,母亲和弟妹都搬进监狱和父亲住在一起。狄更斯被迫到泰晤士河滨的华伦黑鞋油作坊当童工,他干的活儿是盖鞋油瓶并在瓶子上贴标签。由于狄更斯相貌英俊,技术又十分娴熟,便被工头安排在窗前当众干活兼做示范表演。虽然狄更斯的童工生涯只有半年左右的时间,但对他一生的影响却是根本性的:在童年狄更斯的心底造成了强烈的被遗弃感,成为他一生挥之不去的耻辱和辛酸的回忆,以至于狄更斯从小就沉湎于街道闲逛,他的足迹踏遍伦敦的大街小巷,以至于街道成了他的家。
狄更斯是个地地道道的“伦敦佬”,他在精细观察的基础上通过自己的文学想象将维多利亚时代的都市伦敦建构为一个独特的文学空间,创造了“文学伦敦”,这是他最富有个人特色的文学成就。他的作品不仅依赖伦敦作为情节和人物的环境,而且将伦敦作为小说的中心,伦敦是情节的发生器,是景观和环境的决定因素。一方面,狄更斯对伦敦作了全方位的描写;另一方面,伦敦都市纷繁复杂的生活、伦敦的街道和人群是其创作的灵感源泉。由于狄更斯熟悉伦敦的底细,因而写出了伦敦的真正蕴含,呈现了伦敦最引人注目的现象——城市经验的混杂性、多样性和转瞬即逝性,率先用小说捕捉到了工业化和城市化浪潮中稍纵即逝的景观,以及人们由此而生的迷惘和困惑,人们虽然身居闹市,却倍感冷漠和孤独。
狄更斯从凝视伦敦的生活开始,从中创造出伦敦都市的现代性,闲逛者和拾垃圾者是伦敦街道的现代性主体。作为城市经验的经历者与表达者,狄更斯天生就是个闲逛者,他创造了众多的闲逛者形象。在《奥立弗·退斯特》中弃儿奥立弗午夜来到伦敦街道闲逛,在《圣诞欢歌》中,幽灵领着斯克掳奇在伦敦的大街小巷漫步。《此路不通》记叙狄更斯重访儿童时期迷路的场景。另外,“文学伦敦”存在着大量的拾垃圾者形象,如《荒凉山庄》中的废品店老板克鲁克,克鲁克成天在旧的法律文件中翻找,试图找到能让自己发财的东西。他靠法庭的废纸过活,在生命临终时,发现敲诈是大有希望的投机,但令人震惊的是,克鲁克最终自燃了。在《我们共同的朋友》中既有弱势群体中的“拾垃圾者”,如在泰晤士河打捞尸体的赫克萨姆老头、胡赖·赖德胡德等;也有上流社会中的“拾垃圾者”,如收购股票的商号老板弗莱吉贝,市场投机的暴发户维尼林先生。拾垃圾者在城市居民酣睡时低着头,拎着塑料袋,孤寂地在城市的街道上闲逛。精神领域的拾垃圾者与此极其类似。狄更斯热衷于在伦敦的大街小巷闲逛,他凭着自己的观察和思考,把整个伦敦纳入他的象征框架,从而将自己变成一个“拾垃圾者”。
伦敦是狄更斯作品中始终如一的主题,几乎等同于狄更斯,以至狄更斯成为伦敦的符号与缩影,我们可以说“狄更斯的英国”,但不能说“丁尼生的英国”、“萨克雷的英国”,狄更斯与伦敦的结合是独特的不可复制的历史现象。
2 儿童视角
每一块石头,都是一本童年读过的书
狄更斯的小说叙事选择了一个特殊的视角来审视他的时代,就是儿童视角。童年的悲惨经历在其顽强的精神沃土里生根发芽,播下了想象的种子,几乎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在上演童年时期伦敦的街道经验。他在《大卫·科波菲尔》中回忆道:“我来到那安静的街道,那儿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一本童年读过的书。”第一部小说《匹克威克外传》中的萨姆·韦勒像狄更斯一样,是一个以街道为家的孩子,黑鞋油作坊在这部小说中首次出现之后,黑鞋油瓶、黑鞋油刷、擦鞋箱子上的广告等在其后期小说中反复出现。在某种意义上,狄更斯成年时期的想象力和性格是在马夏西监狱和黑鞋油作坊的这段经历铸成的。在《奥立弗·退斯特》中,奥立弗出生的泥雾镇查塔姆,是狄更斯的童年故地,这个堂区男孩闲逛的身影突然引发了狄更斯对童年的情感和联想。奥立弗落入费金贼窟,重演了黑鞋油作坊里小狄更斯与鲍勃·费金的友谊;奥立弗为了获得体面的生活而努力奋斗,从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成长为一个干净优雅的男人,是狄更斯奋斗生涯的浓缩。《尼古拉斯·尼克尔贝》中的小孩形象源于狄更斯自己的童年。《大卫·科波菲尔》在摩得斯通和格林比货栈涮瓶子的童工大卫正是狄更斯来到伦敦时的年纪,这是他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的再现。狄更斯的童年给他造成了终生的精神创伤,他总是能够从童年的故地中找到一种精神食粮。《圣诞欢歌》是一个有关救赎的故事。故事中有两个孩子,一个叫“无知”,一个叫“贫困”,这两个孩子“境遇凄惨不幸,惹人讨厌,极其丑陋,十分卑劣”。故事主人公斯克掳奇的童年叙事随处可见狄更斯童年经历,如一个破败建筑的形象是黑鞋油作坊和盖茨山庄的结合。
狄更斯以小说为工具来帮助贫苦的、被抛弃的孩子们。这些孩子与过去的狄更斯一样,在管理不善的学校和漠不关心的父母手上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因监护人的懒惰、自私而过着不幸的生活,因此,狄更斯的人生目标、激活他作为艺术家的意志的决心就是帮助弱小,希望社会秩序能有所改善。童年的叙事使狄更斯终生成了儿童的捍卫者。
3 历史书写
找到救赎社会的力量
文学创作要引发读者的深度情感和广泛的社会影响,作家的天才必须与他所处时代的传统相融合。出生于维多利亚时代的狄更斯融会贯通了拿破仑兴亡时代(即英勇的过去)和英帝国主义时代(即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间的英国传统,既表达了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的品味,同时又深深扎根于古老的英国传统之中。从艺术上看,狄更斯继承了英国传统精神中的幽默和道德哲学;从主题上看,狄更斯的小说有着深邃的历史意识。
狄更斯受现实生活的感召,把目光投向遥远的历史。他的早期作品表现了对历史和文化传统的崇仰,在《烹弗莱师傅的大钟》中,“过去”的观念、伦敦的历史事件与狄更斯逝去的童年交织在一起,在探寻伦敦历史的同时也在寻找自己的过去,将过去的情感与已逝的岁月结合起来。在《马丁·朱述尔维特》中,狄更斯把小说的场景设置在具有浓厚的历史文化氛围的威尔特郡,将威尔特郡在历史上被奴役,被剥削和被驱逐的痛苦经历与英国作为一个“巨大的坟墓”联系起来,充溢着对英国人民生存危机的忧患意识。对狄更斯而言,这种历史意识表现了对历史传统的留恋,通过了解历史来找到救赎自己和社会的力量。
狄更斯是有着强烈时代意识的作家,但他也创作了两部历史小说。《巴纳比·拉奇》(1841)以1780年发生在伦敦的宗教冲突——“戈登”作为历史背景,对历史的道德作了评判。小说中最主要的人物是一个乡下愚民,暴民们控制伦敦整整三天,任意纵火抢劫,狄更斯对暴民的狂热行为表现出深深的恐惧,将暴民的激烈骚乱视为纯粹犯罪行为的大爆发,这种犯罪行为由宗教的疯狂和贪婪所引发,最终燃成熊熊大火。他将暴民的狂热行为归咎于野蛮而残忍的刑法以及公共当局对教育的忽视,认为这比犯罪更为严重。在这部小说中狄更斯书写的是“突发暴力”的历史,把起义描写成“盲目群众”的狂妄行为,它的自发性后果必然会造成浩劫并以失败告终,旨在通过再现这段被人遗忘的历史来表达自己对待革命的态度,即人民起义是盲目的,用革命手段来解决社会矛盾是行不通的。
狄更斯的第二部历史小说《双城记》以法国大革命作为历史背景。18世纪末在法国发生的资产阶级大革命,在世界范围内影响深远。他通过历史叙事来表达对国内革命战争爆发的恐惧,探讨了法国大革命爆发的主要原因:法国贵族阶级独享特权为自己挖掘了坟墓,“厄弗里蒙底侯爵大人悠闲地躺在床上,由四个穿制服的仆人侍候着喝巧克力;无数农民在外面忍饥挨饿的时候,树林中某个地方一棵树正在生长,这棵树不久就会被锯成木板,做成断头台的台子”。整部小说都为“断头台”意象所主宰:囚车轰隆隆驶来驶去,血淋淋的利斧,头颅滚进筐子里。他甚至错误地预言,维多利亚中期必将爆发革命。
虽然狄更斯是一个激进主义者,但他对“革命”持彻底的否定态度。可见,在他心里全然没有砸碎旧世界、重塑新社会的愿望。狄更斯对法国大革命的态度以及错误的预言,表明他比同时代的其他作家更深刻地洞察到维多利亚中期的稳定和繁荣所潜伏的社会矛盾。他坚决反对暴力革命,唯一希望的是修正和改良现有的秩序,仅仅希望邪恶的贵族能够像斯克鲁奇那样改过自新。狄更斯对待革命的态度说到底是其中产阶级立场的必然结果。
狄更斯的历史小说洞悉了时代特征并根据时代特征来表达,作品的倾向性浸染了浓郁的个人历史观。他的历史小说不仅描写了历史事件、人物、环境等,且分析了历史是如何运作的,历史对文化和社会的贡献,历史对我们有哪些启迪,历史如何为社会指明方向。
4 文学地位及影响
拒斥简单化的分类和界定
狄更斯是世界文学史上罕见的将经典与通俗、娱乐与教化结合起来的伟大作家之一,其思想与创作以及研究阐释皆呈现出多元性。狄更斯的作品问世180年来,对他的价值定位一直没有中断,从而产生了种种“主义”之争。根据笔者掌握的资料,大致可以概括出以下几种情况:(1)狄更斯是一位浪漫主义或理想主义作家。早在1859年大卫·马森就宣称,狄更斯是“理想派或浪漫派”小说家,萨克雷是“写实派小说家”。之后,这样的论者不乏其人,乔治·司各特称狄更斯为“理想主义者而不是现实主义者”,乔治·吉辛将狄更斯作品界定为“浪漫的现实主义”,哈理·斯通称狄更斯为“天生的浪漫主义者”。(2)狄更斯不是现实主义者,这一观点的主要代表是约瑟夫·沃伦·比奇、欧内斯特·贝克、乔治·奥威尔、阿诺德·凯特尔、马里奥·普拉兹、朗索瓦·巴希、V.S.普里彻等。(3)狄更斯的作品是感伤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结合,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是弗雷德里克·卡尔。(4)狄更斯是象征主义者,这一说法的代表人物有多萝西·凡·根特、阿诺德·凯特尔、希利斯·米勒、加勒特·斯图尔特、爱德蒙·威尔逊等。(5)狄更斯是一位喜剧作家,这一说法的代表人物有杰斯特顿、约翰·凯里、V.S.普里彻。(6)约翰·格劳斯认为,狄更斯是一位表现主义作家。总之,狄更斯的小说是社会批评、幽默、闹剧、情节剧、歌特小说、神秘小说、侦探小说、怪诞手法、感伤等诸种因素的有机融合,能满足不同层次的读者的阅读期待,因此,深受大众喜欢。多元的狄更斯,拒斥简单化的分类和界定。
狄更斯杰出的艺术成就对全世界的重要作家都产生了重大影响。爱德蒙·威尔逊认为,“狄更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师父。因为《罪与罚》与《卡拉马佐夫兄弟》两部名著从狄更斯对杀人犯及社会叛逆者的描写中获益匪浅。”托尔斯泰虽然拒斥莎士比亚,但很欣赏狄更斯,他在很多场合表达了对《大卫·科波菲尔》的作者无与伦比的崇敬。象征主义先驱爱伦·坡的成名诗《渡鸦》受到《巴纳比·拉奇》的启发,《钟》受到过《钟乐》的影响。现代主义文学的奠基人卡夫卡在日记中多次提到狄更斯对他的影响,认为《司炉》是对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不折不扣的模仿。事实上,《审判》有《荒凉山庄》法律隐喻的痕迹,《城堡》让读者想起《小杜丽》中的官僚机构,《变形记》暗示了大卫·科波菲尔童年被遗弃的生活场景。詹姆斯·乔伊斯的小说《芬尼根的守灵夜》、俄裔美国作家纳博科夫的《微暗的火》被称为“原型超文本”(protohypertext),超文本是关系式的,文学被理解为一个庞大的网状结构,二者的“原型超文本”小说明显受到了狄更斯的影响。
20世纪初期狄更斯乘晚清和五四新文化运动之风登陆中国,是中国读者最熟悉的外国文学大师之一,他的艺术方法成为不少中国作家效法的对象。老舍年轻时曾在英国生活五年,谙熟狄更斯的作品,其创作深受狄更斯的启发。首先,老舍是著名的京派作家,其作品中的京味儿有狄更斯的伦敦味的影子;其次,老舍作品中的幽默风格,使悲剧性的内容产生喜剧效应,让读者在嬉笑之时品出悲剧的意味,从幽默大师狄更斯的作品中吸收了有益的营养。以讽刺小说而闻名的张天翼也深受狄更斯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讽刺夸张的人物刻画,张天翼的讽刺,融政治讽刺、道德讽刺、文化讽刺与人性讽刺于一体,学习了狄更斯的讽刺艺术。二是儿童视角,张天翼借助儿童单纯的心灵来审视复杂的社会现实,以一种原生态的形式揭示出真实的生存困境,可见狄更斯的儿童视角的影子。
□蔡熙(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
911思想考古丨巴特勒:拒绝反思、压制异议与美国的忧郁
文/朱迪斯·巴特勒 译/何磊
二十年前,世贸大厦的轰然倒塌对于苏联解体后西方中心的现代性进程无疑是沉重一击,对于全球思想界而言也是一场巨大的震动。美国以9·11为契机入侵阿富汗,开启了漫长的反恐战争;而戏剧性的是,时逢9·11二十周年,美国在此刻从阿富汗撤军,留下一片狼藉,塔利班重夺,仿佛一下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原点。二十年后的当下,在令人失语的痛苦中重温那场知识界的震荡,有多少批判和反思还具有有效性?
澎湃思想市场推出“9·11思想考古”专题,尝试回溯国际知识界对袭击事件及其后美国与盟友发动的“反恐战争”的思考轨迹。专题收录的文章和访谈既包含对袭击事件的紧迫、即时回应,也纳入了事件后各不同历史阶段的回望和反思。
鉴于二十年时间跨度之长,专题很难全面覆盖知识界的回应,我们所“考古”的思想轨迹大致按照几条线索展开:将袭击事件置于美国自身和制造灾难的历史、资本主义全球化和世界体系的脉络中理解,追问袭击产生的背景和根源;警惕9·11事件后国家权力的危险扩张——以维护国家主权和安全为名拓展监控手段、中止宪法权利、牺牲公民自由、镇压政治异见;反思“反恐战争”这场打着惩治邪恶、维护正义旗号的主权者对非主权者的“战争”;指出“文明冲突论”解释框架的缺陷,驳斥西方对所谓“伊斯兰文化”的刻板呈现,揭示西方对穆斯林世界复杂历史现实的无知带来的恶果……
这些线索之间既不界线分明也不彼此独立,而是互相关联、交织缠绕,学者们的具体分析因而往往同时勾连多条线索。尽管视角不一,但知识分子的根本关涉是一致的:如何重新构想世界以避免战争和冲突、找寻与他人和平共存之道?在9·11袭击引发的哀痛、惊愕、恐惧的民众情绪被民族主义话语裹挟,继而汇集成汹涌的战斗呼号和暴力狂热之际,知识分子严守异议与争辩的空间,“不合时宜”地履行批判和质疑的职责,在绝境之中留存希望。
我们尽可能为专题涵盖的每一篇文章邀约相关译者/研究者撰写导读,介绍思想家在9·11前后的问题意识脉络并补充具体的历史语境。本专题将在今年内持续更新,如有遗漏的重要视角,欢迎读者投稿补充。专题由实习编辑毛超予协助共同策划。
本篇选取的《解释、开脱、我们所能听到的事情》一文收录于《脆弱不安的生命——哀悼与暴力的力量》,何磊、赵英男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英文版发布于2004年,由Verso出版社出版。译者导言是何磊应邀为《澎湃·思想市场》的“911思想考古”专题所作。
2001年9月11日,美国纽约,被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飞机撞击纽约世界贸易中心,浓烟从纽约世贸中心北塔滚滚而出,15分钟后第二架联合航空公司175号航班撞击世贸中心南塔。
【译者导读】
美国的忧郁
9·11事件对美国造成了多方位的重创:一方面,恐怖袭击造成了重大的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美国引以为傲的国防堡垒在暴力面前顷刻崩塌。另一方面,9·11也的确构成了美国霸权崩溃瓦解的标志性事件。生命的损失本应成为一个契机,让布什政府反思9·11事件的真正根源,从而以诚恳的姿态开启更加平等、协作的国际秩序。但事实却是,美国得到了求之不得的借口,右翼当局不断借此机会肆意妄为:明面上,在各路政客的鼓噪下,民粹大行其道;暗地里,在反恐口号的粉饰下,监控无孔不入。在巴特勒看来,布什政府不仅未能抓住机遇,真诚反思自身,反而陷入弗洛伊德意义上的“忧郁”思维:面对暴力造成的“失去”,在哀悼与悲伤之后本应重新振作、步入正轨,忧郁的美国却走向了否认现实、拒绝接受、无视他人的霸权道路,陷入以暴制暴的恶性循环。
换言之,忧郁思维的根本症结在于面对事件真相与问题症结时的否定、拒绝与无视,9·11事件后美国右翼当局的思维方式正是如此。首先,美国全然忽视了恐怖袭击造成的最根本损失:这一损失不仅是霸主地位的摇摇欲坠,也不仅是山巅之城的大厦将倾,更是人类纽带的巨大断裂。9·11事件以极端的方式提醒人类:生命无比脆弱,第三世界的生命如此,第一世界亦然,因为全球化早已将人类的命运编织为休戚与共的整体。
这一简单明了的事实在美国政府眼中却是匪夷所思之事,因为在右翼政客看来,“人类生命”的定义并不适用于所有智人,第一世界的反对者非但不属于人类生命,反而是威胁人类生命的魑魅魍魉。美国理所当然地以唯一的受害者自居:9·11没有原因,讨论原因本身就是同加害者共谋的恶行;美国从未对第三世界造成任何伤害,美国无需承担任何道义责任;美国无需反思,也无可反思,错误只属于自己的敌人。小布什号召美国人迅速“走出哀伤”,全力转向打击觊觎已久的假想敌国,于是美国在忧郁的怪圈中越陷越深,一步步走向“越反越恐”的不归之路。
归根结底,美国的忧郁在于,单级霸权无视自身正在退下“神坛”的真实处境,反而在拒绝直面现实的梦境谵妄中徒劳流连,回避自身问题,误将他人当作替罪羔羊。霸权忧郁的受害者,不仅是主权遭到践踏、至今仍受战火摧残的国家,还包括美国国内所有试图反思自身、理解世界的进步人士。但凡有人想要理解、分析、反省美国自身的问题、美国自己促成的暴力,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右翼氛围中的“狡辩者”“叛徒”甚或“恐怖分子同路人”。
在此情境之下,弗洛伊德式的忧郁逻辑更进一步:如果无法理解造成损失的根本原因——暴力,就去认同暴力、成为暴力、以暴力自居。只不过,这种忧郁逻辑都有着充分正当的理由:反击恐怖主义、消灭我的敌人。愤懑、无力、恐惧、失落无从消除,却在“先发制人”英雄口号的粉饰之下,成为美国霸权对内对外铲除异己的内在精神力量。如果说忧郁是暴力的思维方式,那么巴特勒所谓的“战争框架”就是忧郁暴力得以施展的隐秘工具。框架框定、排除、筛选、突显了霸权意图向民众呈现的“现实”:美国是受害者,美国的敌人是加害者。后者是战争的祸源,前者所为只是还击。后者的袭击是恐怖主义,美国的反击则是天经地义之举。
战争框架既是物质意义上的实体存在,又是非物质意义上的思维具现:导弹的定位镜头无疑是美国战争机器的组成部分,它自诩精准地框定了轰炸的目标,却时常令敌国妇孺死于非命;媒体的叙事框架也沦为霸权战争机器的忠实附庸,它依据多重标准选择性地呈现生命,让大众心安理得地接受战争——毕竟,死于第一世界战争机器的,都是直接或间接造成9·11事件的罪孽之源,他们只是夺去美国人生命的邪祟,他们不是生命。
《脆弱不安的生命》一书的副标题“暴力与哀悼的力量”道出了巴特勒的主张:暴力造成重创与损失,美国本应抓住哀悼逝者的机会,反思自身、理解自身,重塑更珍视人类依存现实的国际关系,以期开启真正持久的和平局面。只可惜,美国急于结束哀悼,创伤于是在右翼当局的心中塑造出忧郁的思维方式与行动方式。在忧郁思维与战争框架的共同作用下,人类社会迅速“坍缩”为两类:一边是美国及其支持者,亦即“正义战争”的行为主体;除此之外,都是美国的敌人,也就随时可能沦为美式战争机器践踏碾压的对象。
9·11已经过去20年,人类似乎拥有了全新的问题、全新的媒体与全新的世界,但在这样的历史节点回顾巴特勒十多年前的著作,我们不难发现:在一切全新的表象之下,仍是失道寡助却依旧跋扈的霸权套路。正因如此,在光怪陆离的变局之中,在危机四伏的和平之中,我们仍需喋喋呶呶地珍视生命、痛斥暴力、嘲讽霸权。
朱迪斯·巴特勒
朱迪斯·巴特勒:解释、开脱、我们所能听到的事情
“9·11事件”之后我们发现,媒体中反智情绪高涨、审查制度大行其道。这可能是美国民众的普遍支持使然,也可能意味着,作为“”与“舆论”体现的媒体脱离了群众,开始向我们鼓吹政府的“呼声”。而媒体的腔调之所以类似政府,则是因为媒体支持或认同政府的说辞。我们姑且不谈媒体对大众的影响,不去追究媒体是否以塑造国民忠诚情感为己任。有必要指出的是,尽管尚未完全失效,但媒体对政府的监督作用已经受到严重削弱,而且媒体的“批评”(亦即媒体独立性)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侵蚀。
尽管我们最近获悉了一些虐待战俘的事情,而战争的“失误”也已公之于众,但是,发动战争的理由与导致战争的原因似乎都不是大众关注的重点。直到最近(2003年秋季),公众才开始探究政府先发制人打击伊拉克的原因何在。实际上,深究原因必然会引起恐慌,人们担心探究原因会被别人视为寻找藉口。“正义之战”(just war)的发起人迈克尔·华尔泽(Michael Walzer)就曾在报章中表达过这一观点,而这种观点已经在全国范围内的专栏社论中发挥了潜在的审查效果。同样,我们在《纽约时报》上读到了副总统理查·切尼(Richard Cheney)、爱德华·罗特斯坦(Edward Rothstein)等人的文章,他们鼓噪道,当前不仅要重新强调美国价值观,还要重新强调最毋庸置疑的根本价值观。那些被冠以“相对主义者”或“后-主义者”头衔的知识分子要么是“恐怖主义同路人”,要么就是反恐斗争中的薄弱环节。人们难以批判战争,因为主流媒体不会刊登这样的观点(于是它们大多只能发表在激进媒体或互联网上),而且,只要批判就有可能招致疯狂的打压与审查。布什提出的二元论表明人们只有两种立场可以选择:“要么站在我们这边,要么跟恐怖分子一伙”。而在此情况下,人们几乎无法同时反对这两种立场,也几乎无法质疑这一二元对立的逻辑。而且,这种二元论重新弹起了东西方二分的陈词滥调,从而拐弯抹角地带我们绕回了“文明”(我们自己)同“野蛮”(现在成了“伊斯兰”的同义词)的拙劣二分。冲突发生之时,在有些人看来,如果有人反对战争,那么他一定同情恐怖行径,或者他一定认为恐怖行径是正当之举。但是现在我们必须重新在知识层面进行反思,让人们了解更负责任的区分,如实地重述历史原貌,并且按照完全不同于以暴易暴的逻辑重新理解“负责”。依据这种认识,全球合作的长期愿景将成为公众反思与批评的指导原则。
左派对阿富汗战争的回应遭遇了严重的困境,部分原因就在于,人们总是无视左派对“他们为何如此憎恨我们?”这一问题的解释,认为这些解释就是为恐怖行径开脱。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认为显而易见的是,道德上的反智主义倾向、不信任左翼的情绪、自我鞭策的第一世界精英——这三者共同作用,让人们无法反思当前全球冲突的背景与原因。“9·11没有藉口”的鼓噪已经成为压制公众严肃探讨美国外交政策的手段,正是这种外交政策使恐怖活动得以在世间孳生。这种情况最为突出地表现在美国主流媒体中,他们拒绝客观报道国际冲突,拒绝阿伦达蒂·罗伊(Arundhati Roy)【1】与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等人对美事活动提出的重要批判。与此同时还出现了严重褫夺非法移民及恐怖嫌犯人身自由的情况。国旗成为了含混的象征,人们借此将9·11死难者同当前的战争相提并论,似乎凭借这一简单的象征就能把同情逝者转化为支持战争。人们公然嘲笑和平运动,将反战游行斥为不识时务之举;这种态度制造出一种舆论,它极度排斥反战的情感与理性分析,同时强硬地质疑着异议的地位与价值,而异议正是当代美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特定术语”意味着什么、应当如何使用它们、借此又能暗中形成何种团体利益……关于此类问题的共识也催生了霸权。我们用“恐怖行径”专指9·11之类袭击美国的事件,借此将这类同那些外交决策或公开宣战发动的“正当”暴力区分开来。另一方面,布什政府将这些恐怖行径称为“宣战”,于是军事打击就成了理所应当的自卫之举。同时,“恐怖分子”一词的用法也越来越模糊,目的、行动截然不同的各类力量都在利用这一术语。例如,以色列当局用“恐怖分子”来描述所有的巴勒斯坦抵抗运动,却不会用它来描述当局的。美国也借“恐怖分子”将自己定义为恐怖袭击唯一的意外受害者——当然,美国确实遭受了暴力。但遭受暴力是一回事,而以此为由、以自己所受伤害为由对他人(他们可能是伤害美国的根源,也可能不是)发动肆无忌惮的攻击则是另外一回事。
在此我想强调,理解暴力的方式产生于遭受暴力的经历,但这种理解方式既阻止了特定的问题与探究历史的要求,也为复仇提供了道德借口。我们必须注意这种理解模式,因为它有效地决定了我们所能听到的事情:某种观点是解释还是开脱、我们能否听取异议,这些都取决于理解暴力的框架。
这一理解框架还有另外一层叙述功能。在美国,我们用第一人称讲述“9·11事件”。这一日期与那些始料未及的恐怖经历推动着叙述。如果有人想把这个故事的开始时间提前,那么他没有多少选择余地。例如,我们可以讲述默罕默德·阿塔(Mohammed Atta)的家庭生活,他是不是因为长得像女孩而遭到嘲弄,他在汉堡的什么地方集合,是什么样的心态让他驾驶飞机冲向世贸中心大楼。我们也可以讲述本·的故事:他为何与家族,他又为何如此愤怒。这样的故事比较吸引人,因为它们暗示人们:个人病态在发挥作用。这样的故事听起来可信而动人,因为它为某些主体赋予了能动性。我们能够理解这种能动主体,它符合我们对个人责任的理解,也符合领袖魅力的理论:这正是二战中与墨索里尼大力鼓吹的理论。
相较于“一伙分散在全球各地的个人以各种方式策划实施了恐怖活动”,上述叙述方式无疑更容易理解。因为如果有这么一群暴徒,就需要有一个领袖,一个对所有成员行为负责的主体。也许我们可以从有限的渠道获悉(al-Qaeda)利用伊斯兰教义的手段,为了支持我们的自由主义理解框架,我们还想知道:这个组织并不代表伊斯兰宗教,大多数穆斯林不会宽恕他们。可以成为“主体”,但是我们有没有想过这一主体从何而来?抽离出事件中的个人,我们似乎就毋需从更宏观的角度理解整个事件了。我们也许不解,尽管有些组织已经公开谴责了,为何各大穆斯林领袖未能更严厉地公开谴责?我们也不会明白,为何这些穆斯林领袖难以像明确谴责一样同美国展开合作。
我们自己的是不会见诸报端的,它们始终是以自卫为名开展的高尚事业:铲除恐怖主义。在阿富汗战争时,曾有报道指出北方联盟(Northern Alliance)可能了一个村子。人们会调查此事么?如果确有此事,人们会以战争罪起诉肇事者么?如果媒体中出现了阿富汗土地上流血的儿童或死者的尸体,这不是为了说明战争的残忍,而只是为了批评军队未能精确制导。我们严厉批评自己未能精确命中目标,仿佛命中目标就是终极目的。然而,我们不认为逝去的生命与受害的人群是我们自己的责任,也不会想要了解,为什么屠戮生命恰恰证明了美国的。我们不会把自己的行动当成恐怖行径。而且,如何依据这些恐怖事件开始自我反思,我们没有先例可循。“9·11事件”没有相关的历史背景,因为,试图从另外的角度讲述这一事件或者试图了解原因,这样做本身就使能动性问题变得复杂莫测,无疑也会导致道德模糊的担忧。为了把那些行为谴责为没有任何借口的绝对错误,为了有效维持我们的形象:既是受害者、又积极参与了铲除恐怖的正义事业,我们只能从自己遭受暴力的经历开始叙述。
我们必须使用第一人称,并且摒弃那些可能会削弱讲述者“我”在国际政治领域领袖地位的内容。丧失领袖地位同样是我们的创伤,我们无法容忍这一局面,于是试图通过重新占据领袖地位来弥补这一损失。叙事方式必须补偿弱点暴露为自我崇拜带来的重创。因此,我们的反应是拒绝国际合作,因为那样我们就必须服从凝聚共识的原则。我们把联合国贬为次要的协商机构,转而刚愎自用地坚持美国的单边主导权。然后我们又问:谁是我们的盟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暴露自身弱点激发了我们坚守美国“领袖地位”的主张,这种反应再次暴露了我们蔑视国际合作的态度:因为这些合作组织并不是由美国建立或领导的。此类国际合作同美国霸主地位并不矛盾,反而证实、加强、巩固了美国的霸主地位,因而对国际合作的未来形式及可能性产生了长远的影响。
也许根本不会有人听到这个问题,但我还是要问:关于第一人称叙事在全球架构中丧失中心地位的问题,我们可不可以提出全新的理解方式与可能性?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们不需要再谈遭受袭击这件事,也不是说我们不需要再谈9·11之后发生的一切。这些故事必须要讲,也一直在讲,尽管沉重的创痛打击了我们的叙事能力。但是,如果我们意识到自己是国际社会的一份子,如果我们意识到自己正在历史塑造的领域内活动,这一领域内同时还有其他主体与其他活动的存在,我们就必须摆脱美国刚愎自用的防御性叙事视角,去思考我们的生命同他人生命之间的深刻联系。我的左派朋友自嘲道,他们失去了第一世界的骄傲自满——的确如此。但是,我们一定要重新找回这种洋洋得意的感觉才能从创伤中恢复吗?我们能否接受针对第一世界自豪感的挑战,并在此基础上开始建立不同的政治模式?
我认为,我们应当虚心听取某些解释:它们在美国极为少见,但是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当代世界格局何以形成,虚心听取此类解释将促使我们承担新的责任。我们将不再只用第一人称叙述自己的故事,我们将改用第三人称叙述或者听取第二人称叙述,这将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全球权力格局。然而事实却是,我们不愿坦诚面对第一世界中心地位的丧失,拒绝听取任何解释,仿佛解释这些事件就等于承认它们是合理的,似乎解释事件就等于同情施暴者,好像理解这些事件就等于为其提供辩解。我们对某一观点的恐惧掩盖了更深层的恐惧:我们害怕那种观点传染我们、腐蚀我们,害怕假想敌的思想会摧毁我们的道德。但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想?布什声称,我们发动战争是为了“铲除”恐怖根源。但是,找出应为袭击美国负责的个人就是找到根源了吗?我们有没有想到,入侵一个穆斯林占大多数的主权国家、支持粗暴压制言论自由的巴基斯坦军事、抹杀生命、摧毁村庄、家园和医院……这些行为难道不会引发更强烈、更广泛的反美情绪与反美活动?就战略层面而言,我们是否想要减少暴力?就伦理层面而言,我们是否有责任制止暴力进一步蔓延?是否需要反思自己如何为暴力推波助澜?我们是否有义务催生一种包容多种文化、多种宗教的全球政治氛围?
美国当前面临的问题之一是自由主义者悄然支持战争,这些自由主义者还为美国的国家暴力提供理论辩解,证明它不是恐怖主义行径。不仅是保守的共和党人不想听到“原因”,“正义之战”的自由左派也明确表示,他们不想听“开脱分子”(excuseniks)辩解。这个生造词汇重新搬出了冷战时代针对苏联的修辞,它暗示:那些想要了解美国在世界格局中所发挥的作用、并试图借此了解全球格局成因的人,其质疑与问题本身就使他们成为了假想敌的同谋。但是,追问政治事件与社会事件(如最近针对美国的恐怖袭击)的形成方式,甚至寻找各类原因,这样做并不等于为这些事件找到责任的根源,也不等于让我们失去明辨是非的道德判断力。
显然,某些左派的分析结论仅仅是:这是美国自作自受的报应,或者说这是美国咎由自取的下场。这些偏颇的说法只是表达美国优越地位与无限权威的另一种方式。这种解释认为恐怖活动是由单一主体发起的,这个主体不是我们以为的别人,而是美国自己。不存在其他主体,即便存在,他们的力量也不如我们。换言之,这种政治妄想只是美国霸主地位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妄想源自于对无限权威的幻想,这种政治妄想还体现在一些更为极端的解释中,比如,9·11袭击是中央情报局(CIA)或以色列秘密警察(Mossad)策划的。的确,本·确曾在中情局实习,而且美国曾经为了战略目的,从上世纪90年始就曾支持过塔利班。这些事件之间的联系并不构成因果关系,但它们却成了解释框架的构成要素。这些解释并没有直接说美国就是肇事者,但是,显然这些事件之间的关联为因果推断提供了条件,正是这种管窥蠡测的论断助长了政治妄想。
人们会这样理解这种观点:美国才是恶因,美国实际上是这些事件的始作俑者,美国是唯一应对此恶果负责的国家。媒体与公众无法接受这种推理,因为它似乎是在指责受害者。但我们是否只能这样理解这种观点?这一观点是否只能采取这种表述方式?看来,如果左翼人士想要在当代政治话语中提出某种反战观点,就必须澄清这一观点,并且在一切可能的地方使其为人所知。
如果我们相信,彻底反思现状的成因就是为那些施暴者开脱,我们的思想就会陷入成问题的道德桎梏之中。但是,如果就此放弃思考,我们仍然会背离道德。我们可能会逃避共同的责任:透彻理解历史、全面认识现状的历史成因。一旦如此,我们就将失去极为重要的历史资源,也就无法构想并开创别样的未来:一种能够摆脱冤冤相报恶性循环的未来。
菲律宾总统阿罗约(Arroyo)在2001年10月29日说“(恐怖主义)最理想的温床就是贫困”,阿兰海蒂·罗伊则认为本·是“从美国外交政策弃儿的多余肋骨中造就的”,她们未能提出严格的因果解释。“温床”未必滋养,但可以滋养。就其定义而言,美国外交政策弃儿的“多余肋骨”是以莫名其妙的炼金术方式形成的。肋骨生成于废墟之中,似乎它是死人的骨头,或者是骨骼残骸的复活。上帝从亚当的肋骨中造出夏娃是从生命中创造生命,这种炼金术则不然,它借助了象征而非因果的方式,从死亡中创造死亡。实际上,两者都运用了象征(废墟与骨头)来说明某种生成方式,这一方式先于并超越了严格的因果结构。两者都指向条件,而非原因。恐怖主义的某种条件可能必要、也可能充分。如果是必要条件,那么没有这一事态就没有恐怖主义,这种事态乃是导致恐怖主义所必需的。如果是充分条件,那么出现这一事态就足以导致恐怖主义。条件不会像个人一样“行动”,但所有的行动者都得依靠条件行事。条件是行动的前提,但是将条件拟人化,认为条件可以像我们一样行动,这显然是错误的想法。因此,我们应当指出,美国的帝国主义行径是袭击美国的必要条件,没有帝国主义背景,袭击就不可能发生。但是,要想理解美国的帝国主义行径到底发挥了何种作用,我们就需要了解,那些自认为是受害者的人如何感受帝国主义行径;我们还需要了解,帝国主义行径在那些人成为行动与思考主体的塑形过程中发挥了何种作用。
这就开启了另一种理解。似乎这也正是玛丽· 卡尔德尔(Mary Kaldor)在《国家》杂志(The Nation)上所表达的观点。她说,“在许多战事频仍、极端组织招募新人的地方,成为暴徒或加入准军事组织可以说是那些缺乏正式教育的失业青年唯一的机会。”【2】据救济组织“关爱”(Concern)估计,大约二十万伊拉克平民遭到杀害,其中包括一万儿童,遭受饥荒的穆斯林人口年底将达到六百万。这些事实如何影响穆斯林对美国的看法?穆斯林的生命是否同第一世界公民的生命一样珍贵?美国的官方宣传与媒体报道是否还将巴勒斯坦人当成“人类”?众所周知,《纽约时报》总是在国家或家庭之类的规范框架内描述遇袭的美国人,而过去数十年战争中死去的数十万穆斯林能否像这些遇害的美国人一样,得到类似《纽约时报》讣闻的哀悼?我们拒不承认穆斯林与阿拉伯人也是“人类生命”,是否正因如此,我们才无法一视同仁地哀悼全球范围内的所有逝去生命?
沙特王子瓦利德·本·塔拉勒(Alwaleed bin Talal)10月11日在纽约发表了讲话,纽约前市长鲁道夫·朱利安尼(Rudolph Giuliani)回应瓦利德讲话的态度明显反应了一个问题:我们能够接受什么样的批判话语?王子带来了一千万美元的支票援助世贸中心的善后工作,他对袭击世贸中心的恐怖行径表达了震惊与道德谴责,同时要求“美国更加公允地对待巴勒斯坦建国事业。”福布斯网站(Forbes)这样报道朱利安尼拒收支票:瓦利德在纽约说,“以色列人仍然在我们的巴勒斯坦同胞,而世界却听之任之。”在新闻发布会上,朱利安尼指出,“这种说法是错误的,而且它本身就是问题的一部分。在道德层面,这次恐怖袭击没有任何类似事件可供比较,恐怖袭击没有任何借口。[……]他们杀害了四、五千名无辜民众,犯下如此的人没有任何资格辩解,为袭击事件找借口只会让悲剧重演。”【3】世界第六大富豪,沙特王子瓦利德确实谴责了恐怖行径,也对遭劫飞机撞上世贸中心及五角大楼造成的三千多名罹难者表达了哀悼。
在同一天的电视报道中,朱利安尼声称瓦利德的观点“完全错误”。我想说,我们不可能同时接受双方的观点。因为,公共视听规范认为这两种观点相互抵牾,所以,“表达哀思”和“提供帮助”两者之中总有一个是虚伪的作态。有可能人们会这样理解瓦利德的发言:美国未能公允对待巴勒斯坦建国事业,这就是恐怖袭击的理由。可是瓦利德的表态很清楚,而且他后来在《纽约时报》社论中也明确表示,尽管他认为美国确实未能尊重巴勒斯坦建国事业,但是这种政策失误并不能成为恐怖袭击的借口。他同时认为,如果美国能够更加公允地对待这一问题,就能改善美阿之间的长期关系。可以想见,改善美阿关系将有助于减少伊斯兰极端主义行为。通过推进巴勒斯坦建国进程,布什当局印证了这一看法。但是,我们不可能同时接受这两种观点。因为,在“以色列人众多巴勒斯坦人”这句话中,“”一词的用法是成问题的。
如果我的语法理解没有错,那么,在霸权语法中,“”一词如同“恐怖分子”一样,只能用来指针对第一世界国家的非法。朱利安尼将瓦利德的说法视为辩解,因为他认为,面对有权采取军事自卫。他认为瓦利德的观点“完全错误”,我想他并不是否认巴方有伤亡,也没有否认以方需为此负责;在他看来,如果以军“”了那些人,那么这些受害者就跟世贸中心大厦的受害者一样了。于是,我们不能说这两件事中的死难者都是遭到“”的,因为那就意味着一种道德上的对等,意味着一群人和另一群人同样糟糕;依据朱利安尼的逻辑框架,遭受这两种之后都有权自卫。
王子后来暴露了自己的反犹态度,声称朱利安尼拒绝接受支票是因为受到“犹太人的压力”,这种观点令他信誉受损。尽管如此,他还是表达了一些值得思考的观点与思维方式。为什么以色列人的死亡和巴勒斯坦人的死亡不是同样可怕的事情?阿拉伯人确实在寻求合法途径解决持续的暴力。而美国拒绝将巴勒斯坦人视为受害者,这种做法为何会引起阿拉伯人的莫大愤怒?我们不必花费功夫进行量化比较也能明白王子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他的意思是:美国需要反思,反思自己的政治投入与政治行为如何造就了充满愤怒与暴力的世界。这并不是说9·11发生的暴力事件是美国的“错”,这也不是为犯下的人开脱。不妨这样理解王子所言:恐怖行径绝对是错误的,同时美国应当在全球政治中发挥更积极的作用,创造条件制止类似针对美帝国主义的反抗行动。这并不是说,美国只需要对本国范围内的暴力事件负责;这是在要求美国担负起另一种责任,创造更为公平的国际环境:促进平等、尊重主权、公平分配资源。
同样,《纽约时报》认为阿伦达蒂·罗伊批判美帝国主义的看法是“反美”的,这意味着,任何试图从9·11及其后的战争出发批判重估美国外交政策的观点都是反美的,它们都是假想敌的同谋。这种做法就是在压制异议,它表明民族主义者拒绝听取任何来自外国的批评。这显然不公平。罗伊明确谴责了本·,但是她想要了解本·何以至此。谴责暴力与探究暴力成因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我们需要在更宏观的分析框架内同时审视这两个问题。然而,就目前公共话语所受限制而言,人们根本了解不到此类双向思考:人们把这种思维方式斥为矛盾或伪善,他们完全不认为罗伊是位道德视野宽广的政治批评家,反而认为她只是偶像或邪教狂徒。
根据罗伊的说法,我们可不可以既认为美帝国主义的肋骨“造就”了本·(造就他的历史原因很多,美帝国主义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同时又不会以为美帝国主义是造就及其团伙的唯一原因?要回答这一问题,我们首先要暂时区分个人责任与集体责任,继而依据集体责任思考个人责任。犯下的人当然要为此负责;他们不是傻瓜,也不是非个人性社会力量的棋子,他们是有责任的行动者。同时,社会塑造了这些个体,如果把他们的行为归结为纯粹自发的个人行为、个人病态或“邪恶”的表现,那我们就错了。个人主义及道德主义(在此指竭尽全力公开谴责的道德教化)话语都认为,个人是责任因果链条的第一个环节。但是,如果把自发的个人行为当作道德推理的出发点,我们就无法追问:何种世界塑造了这样的个人。而且,“造就”、“塑造”是怎样的过程?何种社会条件促成了选择与思考?如何避免此类主体塑形?为何要选择极端的暴力?为什么在某些国际环境下,对某些人而言暴力是唯一可行的选择?选择暴力是为了对抗何种侵犯?他们又采取了哪些手段?
追问这些问题并不等于说:错误在于社会条件,错误不在于个人。准确地说,追问乃是为了反思社会条件与行为之间的关系。我们的行为不是自发的,行为是受社会条件制约的。行动的同时,我们也受到影响,而我们的“责任”就存在于两者的联结之处。对于那些塑造我的社会条件,我能做些什么?社会条件如何制约我?我又如何改造社会条件?塑造、影响我们的事情并不一直伴随着我们的行动,因此,我们不能将自己的行为归结为自己所受的影响。吊诡的是,一旦遭受到他者的暴力,我们的责任反而强化了。我们受到暴力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完全无法自主行动。只有在遭受了暴力之后,我们才被迫进行道德追问:如何回应?在暴力的传递过程中,我们应该扮演何种角色?回应暴力时,我们将发挥何种作用?我们的回应究竟会加剧暴力还是会终结暴力?以暴易暴貌似“合理”,但这种解决方式是否负责?同样,道德谴责会立刻让人满意,自以为是的谴责甚至可以暂时令谴责者摆脱所有同罪责的干系。但这样做是否负责?难道这样做就等于理解世界吗?难道这样做就等于依据非暴力、合作、平等国际关系的理念投身社会改造吗?
提出上述问题并不是为施暴者开脱,而是要为国际正义承担起不同的责任。因此,9·11之后我们应该立即采取两方面行动:找出策划实施暴力的人,依据国际战争罪标准,在国际法庭中审判他们。尽管我们怀疑国际法庭之类的国际机构,但怀疑态度正好有助于我们改进这些法律机构,甚至可以促进我们制定新的法律并设置新的执行机构。美国一意孤行地诉诸军事途经,这种行为本身就是暴力,并且对穆斯林青年加入恐怖组织发挥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无论在战略层面或伦理层面,这种做法都是鼠目寸光之举。美国全然无视自己在穆斯林地区千夫所指的敌人形象,对自己遭受的暴力做出暴力回应,这种做法也巩固了自身的恶名:无视第一世界外生命的军事强权。以暴易暴“进一步证明了”美国对该地区怀有暴力与反主权企图。要想领会埃斯库罗斯(Aeschylus)的训诫,要想摆脱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我们不仅需要依据合法手段纠正错误,还需要理解世界政治现状的成因,只有这样才能依据非暴力原则开创新世界。
我们是一个国家,更是国际社会的一份子,这一集体责任的基础就在于平等的非暴力合作。这一责任要求我们理解当前局势的成因,继而依据更为坚实的基础重塑社会政治环境。这就要求我们了解原本无法了解的事情,还要求我们敞开心胸,听取那些动摇我们霸主地位的叙述,不论这些叙述来自左翼还是右翼。我们知不知道这些事件确实曾有先例?我们应当意识到:我们亟需了解这些先例并从中吸取教训,从而避免它们再度发生;与此同时我们应当坚信,过往的先例并不能为今天的暴力事件提供“理由”。如果说不了解历史就无法理解这些事件,这并不代表理解历史可以为这些事件提供道德藉口。只有理解历史,我们才能找到暴力的“根源”,才能开始描绘别样的未来图景:它不会再以“消除暴力”为名延续暴力,也不会再以种种藉口阻碍我们透彻而合理地思考并应对全球局势。
【1】 《卫报》(Guardian)2001年9月29日。
【2】 玛丽·卡尔德尔(Mary Kaldor),《国家》杂志2001年11月5日第16页。
【3】 福布斯网站(Forbes)2001年10月11日。
责任编辑:伍勤
茶叶背后的故事:红茶与绿茶
中国传统的茶叶,按照发酵程度与制作工艺,可以分为六大门类,分别是绿茶、红茶、白茶、黑茶、黄茶与乌龙茶,它们各具特色,背后也都藏着丰富的故事。时至今日,饮茶已经成为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小小的茶叶对于我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但这些故事可能并不一定为人所熟知。比如,现在特别火的“抹茶”是怎么来的?从一次意外中诞生的红茶,又为何最终遍布世界各地?接下来的这篇文章,将从多个不同的角度,带你了解红茶与绿茶这两种茶叶背后缤纷的文化。
本文出自《新京报·书评周刊》4月1日专题《吃茶千面》的B04-B07。
「主题」B01丨吃茶千面
「主题」B02-B03丨新茶旧话
「主题」B04 |绿茶:最具代表性的主流茶叶
「主题」B05丨红茶:从意外走向世界的茶叶
「主题」B06丨白茶与黑茶:温和的现代饮品
「主题」B07丨黄茶与乌龙茶:命运迥异的“弃儿”与“宠儿”
「文学」B08丨《策兰传》:隔着“栅栏”与策兰相遇
绿茶:最具代表性的主流茶叶
绿茶是茶叶中最庞大的分类,占据了茶叶生产总量的70%。如今,正逢清明时节,第一批“明前茶”应该已经采制完成,这是每到春季都会被茶商炒起来的概念,然而,明前茶真的就意味着高档茶叶吗?在中国占据主流地位的绿茶,到了隔海的日本,又衍生出了什么变化呢?
绿茶历史悠久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它在发酵程度上属于不发酵茶(发酵程度在5%以下),比较接近茶叶本真的味道,而且由于古代制茶技术尚不完善,从神农尝百草直到春秋战国,食用方式基本都是之前提过的“吃茶”。随着冲茶技术的发展,绿茶渐渐成为人们不可或缺的饮品,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很多名茶,都来自于绿茶家族,例如西湖龙井和碧螺春。当然,这两种茶叶能够跻身中国名茶的前两位,还是沾了清朝皇帝康熙和乾隆的光,比如碧螺春,本来的名字叫做“吓煞人香”,传说因为采摘时过于娇嫩,茶农担心会在筐子里被碰烂,于是专门交由少女装在怀里带回,冲茶的时候所谓的茶香清香体香交织一体,又名“女儿香”,估计是连庸俗的乾隆都听不下去了,知道这个名字后觉得不雅,下令改名为碧螺春。
绿茶的分布范围十分广阔,几乎中国的每个地方都能找出具有特色的绿茶。在宁静的室内,人们沏上一杯茶叶,品鉴其中的茶色、浮叶与香气。为了一杯口感上乘的绿茶,人们对每个细节精雕细琢,包括沏茶使用的水,工具,以及茶叶采摘的时间。说到这一点,就得提一下绿茶中负有盛名的“明前茶”和“雨前茶”。
“明前茶”指的是清明节之前采摘的茶叶,而“雨前茶”指的则是清明之后谷雨之前采制的茶叶,二者都属于春茶,因为据说经过整个冬天的沉淀,此时的茶叶养分充足,又比较鲜嫩,深受爱茶人士的喜爱。这其中,明前茶要更为珍贵,大多数茶树在清明节前并不能生长出符合采摘标准的茶叶来,所以数量比较稀少。那么,明前茶的质量真的名副其实吗?
其实,季节只是判断茶叶质量的标准之一。清明之前采摘的茶叶的确更加鲜嫩,但具体质量如何,还要考虑茶叶自身的品质,当地的气候等等,比如一些高山茶树,生长缓慢,清明节前采摘就明显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另外,每一年的气候都会有所差异,如果清明节前的光照与气温状况并不理想,那么,也还不如让茶叶在树上多呆几个月,让它们成长得更为饱满一些。即使采摘到了优质的茶叶,茶厂的加工手法也会影响茶叶的品质。所以,只看采摘季节,就断言明前茶是上等茶叶的观点,毫无疑问是片面的。
纪录片《茶叶中国》截图。
在加工方面,绿茶一共有四大分类,分别是炒青、烘青、晒青以及蒸青。炒青指的是在茶叶杀青后,利用手工锅炒、滚筒炒干机等方式加工而成的茶叶;烘青则使用炭火或烘干机进行烘焙;晒青使用的是传统日晒方法,不过这种加工方式较为粗糙,因此晒青的绿茶基本只用作毛茶,用于茶饼、沱茶的加工原料。最后一类是蒸青,利用水蒸气的热量来破坏茶叶中的酶,从而完成茶的发酵。蒸青技术在中国有很古老的历史,不过后来,蒸青技术出产的茶叶渐渐稀少,反而由日本发扬起来,如今日本的主流绿茶,基本都是蒸青茶。
日本在12世纪之前便已经从中国引进茶叶,可惜日本民众并没有养成喝茶的习惯,直到13世纪初期,在荣西禅师的推广下,饮茶之风才在自然灾害频发的日本盛行。当时荣西禅师在《喝茶养生记》中推广茶叶的原因是“在中国,人皆好茶,是故心脏病痛少有,而人皆得长寿。但观我国人多菜色,瘦骨嶙峋。究其缘由,盖不喝茶也”。荣西禅师在日本选了个地方培育他从中国带回来的茶籽,这个地方的土质非常理想,光照条件也很难得,由此出产的茶叶至今都是日本茶叶中的上品。这个地方的名字就叫做宇治。
在灾难频发的日本,喝茶除了荣西禅师所说的强身健体之用外,很大程度上也是日本人的精神慰藉。借助泡一盏茶的工夫,享受一下静谧的时光。类似的心理治愈在现代历史中也经常看到,例如二战时期丘吉尔要求保证英国居民即使在被轰炸期间也能够喝到一杯热茶,以此来增强人们的信心,保持对生活的热情。德国的芬达,美国士兵的可口可乐,虽然饮品不同,但原理也是一样的。因为需要用喝茶来起到抚慰内心世界的作用,所以,日本人并不介意在喝茶的过程中投入大量时间,并为此增添了大量的仪式感。从沏茶的方式,再到使用的茶具,茶道由此在日本盛行。
在16世纪,被誉为日本茶道大师的千利休更是运用自己在幕府中的地位,将茶道进一步规范化。他认为不同的季节要使用不同的工具喝茶,所有茶具(茶碗、茶筅、水勺、茶勺)都必须轻拿轻放。之前日本普通人偏爱的茶具是中国的釉碗,而千利休本人更偏爱日本岛内烧制的乐烧茶碗。此后,日本人对茶具风格的选择也发生了变化。如果有读者不太清楚乐烧茶碗是什么样子的话,那么另外一件事情是,千利休发起的这个改变,在日本形成了一种新的审美风格——侘寂风,就能大概明白不加修饰的乐烧碗是什么样子了。
但在此时,日本茶道以抹茶道为主。也就是借鉴宋朝的点茶法,将茶叶变成茶粉,然后冲饮。而在18世纪中期,另一个盛行的茶道流派煎茶道正式出现。煎茶道的关注点和抹茶道恰好相反,抹茶道崇尚喝茶的仪式感与过程,对场景、器具、动作的要求都很高,而煎茶道崇尚茶叶本真自然的味道。相传煎茶道的祖师是名为“卖茶翁”的柴山元昭,他在京都卖茶的时候,就是烧一碗开水,等水煮沸,然后直接抓一把茶叶投入。这个简单质朴的喝茶方式立刻受到了日本民众的欢迎。
《茶的真实历史》,作者: (美)梅维恒 / (瑞典)郝也麟,译者: 高文海,版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1年6月。
当然,抹茶道在后来也有更新。它所使用的末茶,很成功地将中国自宋朝后就失传的冲制方法继承了下来,而且,如今的甜点制品中,抹茶也是非常契合年轻人的口味。其实,真正使用抹茶道冲制出来的纯茶,口感要比煎茶法苦涩许多,很多人第一次尝试的话未必能够适应。另外,如果是自己想要制作茶点,购买抹茶粉的话,一定要注意,只有使用蒸青技术制造出的末茶,才能被称为抹茶粉,其他发酵手段制造的绿茶末茶,只能被称为绿茶粉。随着化学技术的更新,想要从外观上区别二者已经有些困难,但只要记住一点,抹茶粉和绿茶粉虽然只是发酵方式不同,价格却是天壤之别,抹茶粉的价格应该是绿茶粉的上百倍。
红茶:从意外走向世界的茶叶
如果说,绿茶是东亚饮品的形象大使,那么,红茶的身影已经遍布世界各地。从中国到东南亚、北美、非洲,都能经常看到红茶的身影。这个在意外中诞生的茶叶,随着茶叶知识的普及,已经成为国际化的饮品。
明末清初时期,一支军队路过福建武夷桐木村,占据了当地的茶厂。士兵们没有地方睡觉,就露天睡在茶厂堆积满地的茶叶上,第二天等士兵们走后,茶农们发现士兵们躺了一夜的茶叶已经变红,为了避免损失,茶农们勉强将这些“劣等茶”烘干冲泡,低价出售。冲出来的茶叶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松香味。
当地人都知道这是制作失败的绿茶,没有人愿意买来喝。他们可能没有想到,没过几年,这种失败的茶叶将风靡全球,并且成为清朝对外贸易的主要货物之一。它的名字就是红茶。
现在我们看到的很多欧洲茶叶,都是以红茶为基底,但其实,作为最早大规模与中国进行茶叶贸易的国家,英国人接受红茶也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当茶叶通过荷兰东印度公司传入欧洲的时候,英国人在东南亚还没有统治权,所以只能从荷兰人那里转手购买茶叶。这个来自东方的神秘树叶在欧洲旅行者的描述中,变成了极为珍贵的奢侈品,它可以治疗疾病,延缓衰老,同时又象征着文明、休闲与教化。再加上对于茶叶的种植和制作工艺技术,被中国历代王朝视为高等国家机密,欧洲人除了能从商人那里拿到现成的茶叶外,对茶叶的原料,种植地,种类等等知识都一无所知。从中国进口的茶叶极为有限,16~17世纪,葡萄牙人选择从日本进口茶叶,然而,随着丰臣秀吉的灭教运动,大量欧洲徒在日本被,茶叶贸易也近乎中断。
1650年,英国1磅茶叶的价格在6~10英镑左右,换算成今天的价格,就等于500~850英镑,也就是说,当时在英国最便宜的茶叶,大概也卖到了相当于今天4000元/斤的价格。这还是随着贸易量增加,茶叶价格回落的结果。等到1689年,英国东印度公司正式与清政府接触,从官方渠道批量进口茶叶,英国茶叶的价格才跌到了1英镑以下。然而,对于从中国进口的茶叶,英国人一直搞不太懂品质问题,总觉得中国茶叶的质量不是特别稳定。
《茶叶帝国》,作者: (英)马克曼·埃利斯 / 理查德·库尔顿 / 马修·莫格,译者: 高领亚 / 徐波,版本: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9年5月。
1717年,托马斯·川宁(就是今天TWININGS品牌的创始人)在伦敦开设了第一家茶室。他的商业法宝是推出了不同种类的调配茶,至于创制调配茶的原因,就是因为不同茶叶之间的口感差异极大。川宁的孙子曾经解释过祖父的这一做法,“如果拿出二十箱茶来细细品茶,他会发现每箱味道各有不同:有的浓而涩,有的淡而浅……通过将不同箱里的茶叶混合搭配,我们可以得到一种比任何一箱茶叶都可口的混配茶。另外,这一做法还是确保茶叶质量稳定的唯一途径”。同时代英国船员也在自己的见闻录中记载,与中国商人打交道时要提高警惕,有些茶叶颜色发黑,一看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茶。但其实这种茶,极大可能就是中国生产的红茶。
直到后来,英国人才知道红茶与绿茶不同,从而引起了喝红茶的兴致。英国牧师约翰·奥文顿从中国旅行回国后,向英国人介绍中国有三种茶叶:武夷茶、松萝茶和饼茶,其中武夷茶被中国人推崇为第一”。由此,英国人开始了喝上等武夷红茶的风潮。
不过,由于清政府对茶叶知识的绝对保密,大部分英国人并不知道不同种类的茶叶是加工导致的区别,还误以为有单独的绿茶树、红茶树等等。
红茶制作工序中,比较重要的环节就是萎凋和发酵。萎凋的目的是散发掉茶叶中含有的水分,主要有日光萎凋、室内自然萎凋和加温萎凋三种方式,现代红茶生产多以最后一种方式为主。发酵过程是要催逼出茶叶内含有的茶黄素、茶红素等成分,这也是红茶会呈现暗红色的原因。按照制作工艺和茶叶用料,人们习惯将红茶分为三种,分别是小种红茶、工夫红茶和红碎茶。要额外一提的是,很多人会将工夫红茶写为“功夫红茶”,其实二者含义并不一致,而且闽南方言中“工夫”和“功夫”的发音也不一样,正确的写法应当是“工夫红茶”。
工夫红茶和红碎茶是常见的出口商品,后者多用于袋泡茶。作为出口的大宗茶叶,红茶在19世纪影响到的国家并不仅有英国。从雍正五年与沙俄签订条约起,中国开始与俄国通商,红茶也就此传入俄国。对于身处寒带的俄国人而言,红茶是理想的保暖饮料,与英国人不同,俄国人嗜喝浓茶,还会在大剂量红茶中加入果酱、柠檬片、白兰地或者朗姆酒,再搭配面包、烤饼等点心,几乎可以作为一顿正餐。
法国人饮用红茶的模式和英国相似,注重闲适感,会在红茶中加入牛奶与糖或者鸡蛋,在家中举行茶会,并配置烘焙甜点。印度人则几乎在饭后必须要喝一杯由红茶制作的奶茶,其制作方法也很独特,将红茶、牛奶、丁香、小豆蔻一起放入锅中煮,再将配料倒掉,制作出这种名为“马萨拉茶”的饮品。
红茶与各种原料间理想的匹配度让它风靡世界。19世纪,英国人为了能够保证红茶的供应量,积极鼓励殖民地种植茶叶,并且随着淘金潮开始向其他地区推广饮茶文化。19世纪末期,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成为人均饮茶量最大的国家。在种植地方面,除了鼓励印度与锡兰的红茶种植互相竞争之外,英国人还在非洲国家开辟了茶叶种植园,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国家就是肯尼亚。经过一个世纪的发展,今天的肯尼亚已经成为世界第三大红茶生产国,不过受限于土壤及气候条件,肯尼亚红茶的质量并不理想,虽然产量极大,但大部分只能用于茶包原料。
在红茶种植兴起的浪潮下,如何打响自己的品牌成为红茶商家需要苦思冥想的事。在这方面,当年的优胜者毫无疑问是立顿。据说立顿是个每天24小时都要构思红茶宣传的狂热者,有一次立顿所在的货船出现了故障,船长告诉乘客们要向海中抛弃掉一些货物,立顿马上表示愿意将自己的红茶全部扔掉。在扔掉装红茶的箱子之前,他在每个箱子上写上立顿公司的名字。这些被扔到海中的箱子顺着洋流漂浮到了阿拉伯半岛,在海滩拣到它们的阿拉伯人冲饮后立刻迷上了这个饮品,立顿用几乎零投资的方式打入了阿拉伯市场。鉴于立顿本人除了是个广告大师外也是个吹牛大师,所以他口中这个故事的真伪有待证明。不过,红茶在世界范围内的激烈竞争与争奇斗艳的形势,由此可见一斑。
《有茶气:谬误与传说中的中国茶》,作者: 曾园版本: 湖岸|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0年6月。
作者|宫子
编辑|张进,刘亚光
校对|薛京宁
《地下城堡3》凯拉位置在哪儿
《地下城堡3》凯拉位置在哪儿?在地下城堡3魂之诗这款游戏中,很多玩家对于凯拉在什么位置都还不清楚,下面为大家带来了地下城堡3凯拉位置分享,一起来看看了解一下吧。
地下城堡3凯拉位置分享
1、触发任务之后凯拉消失不见,然后阿克尤姆坐标(50,59)处与塔莱辛魔像战斗,魔像不会狂暴,打完魔像,凯拉出现。
2、对话之后凯拉再次消失,前往铸币所。
3、铸币所中遇到凯拉,接受委托在第二层熔炉室按下机关,出来后和凯拉交谈,给她面包(麦粉+发酵粉),对话后获得塔楼钥匙,之后继续做任务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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