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波特魔法觉醒礼包码2023(哈利波特魔法觉醒礼包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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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在情理之间
,未曾从人们的视线中移开过。如果不是家人或本人亲身经历,我们似乎也习惯了以为那只是一些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套路。
最近,多起相关的案件成为公共讨论的焦点,也让这个话题再次变为热点。随着被骗缅北的中科院博士归国后袒露受骗始末,多位“秀才”的中老年受众讲述内心纠葛,原先奇观之下的“”可能逐渐让大家意识到,这与当下每个人的生存境遇息息相关。再以报道标题为例,“为领礼品刷单险被骗547万”、“男子冒充女大学生10余万”,它们原本是这段时间的社会新闻,但如果说是发生在一年前、两年前或其他任何一个已有互联网的时间点,都不奇怪。足可见之普遍。
2019年,孙中兴在台湾大学将“社会学”带进了大学课堂,希望从社会学的视角回看日常生活中的事件。在孙中兴看来,从来不只是单纯地“骗”而已,它是寄生在信赖之上而成长的过程性事件。人们并非只要不贪图小便宜,就不会上当受骗。对突破阶层的渴望、对情感的潜在需求,这些都有可能成为如今事件中的诱饵。说到底,是一场关乎社会信赖的攻防战。
《孤注一掷》(2023)剧照。
不过,这并非他关注的全部——“说起,这里面我比较关心的,反而是一般人比较不关心的部分。”
在社会学的第一节课上,孙中兴布置的作业是让学生采访身边三个人,收集各自的三段(受骗)经验,并提供自己的三段相关经历。他笑称,这样就能一次性听到十二个故事。“课”开了三年,三届学生“贡献”了上百个关于的故事,而令他困惑的是,在每个人的求学经历中,考试作弊几乎是最常接触到的“”,但没有一个学生把它写进作业。
“谈起,我们好像都默认这是别人的事,和自己无关。生活中我们对家人亲友、老师同学、恋人朋友撒点小谎好像都不算什么,见怪不怪。”在孙中兴看来,实际上这和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区别。他并非反对日常的“客套话”,也无意主张在任何场景都要讲述绝对的“真话”,只是提出,与其社会层面笼统讲“不要说谎”,更重要的是讨论“分析时机”,什么情境下,什么程度的话是可以接受的,而哪些又涉及底线。当触及底线时,我们的社会又是否能够提供一些别的选择,而不是让人们错以为,只有唯一的路可走。
“如果我们没有这样的自觉,在社会层面宣传反诈几乎是不可能的。”
孙中兴,台湾大学社会学系教授。1957年出生于台湾,祖籍河南商水,1987年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学博士学位。主要开设课程有“社会学理论”“爱情社会学”“幽默社会学”“孔子:社会学的研究”。其所开设的“爱情社会学”曾被台大学生评为最受欢迎的课程之一。
在“课”之前,孙中兴还开设有爱情社会学、幽默社会学等课程,在两岸三地都颇受欢迎。人们喊他“老顽童”,他上课没有“架子”,留着白胡子,手上常常拿把扇子,透过他的讲述,学生们常会感慨,“原来做研究也可以很有趣”。
2022年,65岁的他正式退休。很少有学者会在退休前还开新课,但孙中兴没那么多顾虑,社会学是在他退休前三年才开设的,那之后,他又开了门“怪奇社会学”,起因是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或事会被贴上“不正常”的标签。另外他还开了门“比较文明与全球伦理”,这门课相对严肃些,他发现虽然如今世界的全球化程度已经很深,但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好像还是传统的“天下观”。
总之,你很难在他的眼中看到人到暮年的那种静止。他说“退休”和“毕业”一样,“我最早学英文时,‘毕业典礼’叫‘commencement’,是‘开始’的意思,所以‘毕业’和‘退休’都是把你学到的东西拿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近日听闻三年前的“课”即将繁体版成书,我们联系到孙中兴,从缅北等新闻事件聊起,进而延伸到与信任、情感、知识等相关议题的连接。最后也想借这次采访,和读者一同走进这位“老顽童”退休之后的“新”生活。
采写|申璐
的“生长”
新京报:久违,孙老师。2017年,我们曾围绕爱情这一话题与你有过交流。彼时你开设的公开课“爱情社会学”因智识和风趣在两岸三地都颇受欢迎。如今时隔六年,你的关注领域在不断拓宽,新书《社会学》繁体版也将在台湾地区出版。连日来,关于缅甸电信的新闻在大陆地区备受关注。不知道身在台湾的你对此是否有所耳闻?
孙中兴:最近我也在关注缅北电信的相关新闻。如今这种大规模在组织分工上越来越严密,内部分工越来越细,有相应的激励制度,话术也更加精密,就像一个具有一定规模的公司。这几年就业情况不容乐观,他们开出的高薪回报对于底层民众而言具有很大诱惑力。
实际上在缅北电诈在大陆引起关注之前,台湾已经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很多年轻人会私自前往柬埔寨的KK园区,警方得知相关消息后曾在机场组织劝返,但还是有人去了。以前我们的新闻常说,台湾现在输出了很多犯到东欧国家、东南亚国家,这让我们觉得非常难过。
总之,我相信警方或有关机构一定掌握着具体资料,不然能写出《孤注一掷》这样的剧本的人,不可能仅仅是凭空构想的,只不过大部分学术研究没有渠道接触到这样的资料。
《社会学》(繁体版),孙中兴著,三采文化股份有限公司,2023年9月。
新京报:前不久,“中科院博士被骗至缅北”曾引发了公众讨论。由于受骗者的“博士”身份,互联网上有不少声音感慨“博士读了这么多书,竟也这么容易被骗”“连小学生都知道的,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的道理,博士都不知道?”且由此还再度引发了关于“读书无用”的争论。对此,你怎么看?
孙中兴:我想这本质上是否还是同个体的处境有关。如果他不为收入焦虑,缅北还能成为一种诱惑吗?当然这也很难完全下定论,一旦失去道德底线,人就可能被更大的欲望所俘获。这是道德底线的问题,它不是到大学才被教育的,应该从小就明确:“人到底能不能为了钱,去做亏心事”。
另外就是,新闻媒体只是报道了一位博士受骗,我们就不要认为所有的博士都会如此,进而上升到整个“读书人群体”。至少我认为这可能是做评论该有的准则,也是比较好解决问题的方式。否则怎么办呢?因为一个博士受骗,所以撤销所有高校?大概不能这样因噎废食吧。不要谴责受害人,也不要殃及无辜。有些被骗的人很容易因此走向另一个极端,因受一个人骗而对社会上所有的人失去信赖。
如果我们真地想弄清楚这个问题,不如去看看他的成长经历,他在求职过程中是否有过阴影?究竟是什么事情导致他最终走上了那条路?我常常觉得,社会上发生的很多新闻背后,我们要不要去了解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要一下子就去下定论、贴标签,“这是坏人,那是蠢人……”去理解他们才有可能在以后的防上真正获得实效,要让他们的经历成为“教材”,而不是让他们本人成为“替罪羊”。
我在教书期间也反复和学生说,不要因为一时的利益作弊,如果真的过不去,坦诚讲出来,学习上遇到什么障碍,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顺着这个逻辑,有时候我们其实真正希望的是人们能有多一些的路子可以走,而不是只有唯一的选项。
《Tinder王》(The Tinder Swindler,2022)剧照。
新京报:这一系列缅北电信案中还暴露出一个深层次的问题。那些被骗至缅北的年轻人大多出自底层家庭,抱着想要改变家族命运的冲动铤而走险,去往当地后幻梦破灭,也连带将一个家庭拖进更深的沼泽。当成为短期密集出现的热点事件时,这是否也与人们所处的更大的社会环境,或者正在发生的社会转型有关?
孙中兴:我不太了解方的具体情况,权且当个推测。他们是否有过童年阴影,因而选择在成年之后以报复社会的方式转移出去。或者他们是否曾在正常的社会体系中被不当对待,进而以更极端的方式对社会上的其他人进行无差别报复。他们可能会觉得,“这就是一个尔虞我诈的社会,以金钱为最高价值,今天在社会中我是强者,是狼,其他人都是羊”,可能还会将这种狼性放大在不恰当的地方。长期下去,它最根本损害的还是社会内部的深层信赖。
另外这件事也让我想到,社会整体层面的道德氛围问题。还有些者的逻辑认为,只要没被抓到就不算犯罪,这是很可怕的。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注:该句出自清代周希陶的《增广贤文》,其中的“娼”泛指为了富贵生活不惜手段的人。)
新京报:你之前也曾开设关于爱情的课程。这让我想到近几年大陆出现的另外一类引发争论的案件,与情感和都有关系。从前些年,“六旬阿姨疯狂迷恋靳东”的新闻连续多日登顶头条,到近日网红“秀才”骗取中老年人天价“打赏”。透过这些现象,我们是否也能从虚假的“骗”中窥见一些表层之下的“真实”需求?你会怎么看中的这种情感置换?
纪录片《走进柬埔寨团的“杀猪盘”爱情陷阱》(The Pig Butchering Romance Scam,2023)画面。
孙中兴:说起来很遗憾,在如今这个社会,很多人没有情感训练或情感教育。当情感一旦来了,对方可以对你嘘寒问暖,三餐关注,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呢?这些不是一次性或一天完成的,它通常是一个长期过程。在台湾的科学园区经常有男性工程师被骗,通常金额在70万台币左右,对方就收手了,而再往下就骗不下去了,因为下一步就是见面。
在台湾,中年男性和女性上当受骗的情况也相当多。这个年龄段的人几乎很难获得感情体验,但同时仍然对感情有强烈的需求,这个需求就容易被利用。日本几十年前有个电视剧叫《爱情师》,男主每一集一位女性的感情,但到最后,没有一位受骗者起诉,她们都觉得对方给了自己一场非常好的爱情,虽然是假的。当时我在看这部片子时觉得,这太没道德了,但转念也会想,有些人在这个社会通过正常的渠道可能是谈不到恋爱的。这是社会中不公平的一面。
我不是在为者辩护,只是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情感从来不只是年轻时的需求。情感中的我们愿意为自己所爱的人花些钱,这算什么呢?为所爱的人做些事,这又算什么呢?这本是情理之间的事。通常就寄生在这些情理之间的事上,并以此为基础不断发展,所以我一直强调是一个过程。
但我始终觉得,钱失掉还好,感情失掉也还好,最大的失去是对一般人的信任。信任通常有两个层次,一是人际信任,因为你和我有某种关系,比如血缘关系、地缘关系、学缘关系,所以我信任你;另一种是制度信任,人们通常认为,你是政府机构,不可能骗我吧?你是正规的股票上市企业,不可能骗我吧?而方往往就是模仿这些拥有社会信任的一方来实施,或者说,是寄生在信赖之上而成长的。
新京报:你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讲爱情其实是在谈平等”,那么,透过这个现象,你主要想探讨的是什么?
孙中兴:这里我最想谈的是“以不骗应万骗”。是很实际的问题,人们常常会困惑,为什么我们天天讲“防诈”,依然还有那么多现象存在。这既与观念相关,本质上恐怕还要靠更大范围的制度完善。
首先是从自我做起,包括在日常生活中,对他人保有起码的尊重,尤其在家庭环境中,父母不要总是以“为你好”之名就把孩子的一切需求堵死,这样下去亲子关系也不会改善。特别是这个时代,今天年轻人受的教育和父母一辈是很不一样的。其次是制度层面,公权力如何让守法的人不觉得吃亏?这归根结底仍然是一个“平等”问题,如果作弊者得高分,行骗者锦衣玉食,这不是把人逼上梁山吗?越是在公平的制度下,就越没有容身之所,大家各凭本事,这是良性的生态。
不只是“骗”
新京报:谈及,可能很多人会下意识觉得,只要不贪图小便宜,就不会上当受骗。据你的观察,事实如此吗?“是否陷入”会受到哪些结构性因素的影响?
孙中兴:在谈这个问题前,我先讲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真实故事。说起来也不算太丢脸(笑)。有一年冬天,我和朋友吃完饭出来,刚下公交车,旁边有个西装笔挺的老先生,他拿着电话在跟另一边讲:“糟糕,我的皮包拉在出租车上,今晚回不去了,赶快想办法。”他不是在跟我讲,我只是碰巧在旁边而已。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就觉得你联系你的朋友帮忙就好了。前后相隔不远走了一段路后,我们停在红绿灯路口,老先生还在讲,他的“基本信息”我几乎都听到了,就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我就去询问他目前怎么样了。他递给我一张名片,说自己是某电子公司的副理,着急地说今天必须要赶回去。于是我问他大概需要多少钱,当时台北还没有通高铁,他说他从高雄坐飞机来,需要2000多台币。我追问是否这么多钱就能解决问题,他扭捏说:“不瞒您说,我的旅馆费用还没结,您帮我就帮到底吧。”我后来一共给了他5000台币,对方还一直强调说“不是给我,我会还的”。言语间他上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那时我才反应过来,这钱他怎么还给我呀?
后来得知,这样的事件在当时附近的大学城屡有发生。所以你看,其实不贪图便宜的人也有可能上当受骗。这样的说法还是将责任全部转嫁到受骗者身上,是对“完美受害者”的想象,但关注点其实应该是施骗者的骗术。
话说回来,我也会自责当时自己为什么这么“傻”。这本书中,我不断在讲不要谴责被骗的人“傻”,我们的社会有时候就是需要这样的“傻”维持信赖的运转。这些事情就像是生活中的“苍蝇”,很难完全杜绝。但类似缅北导致家庭倾家荡产的事件,公权力一定要介入,才能够让生活在社会的“老实人”觉得这个社会有在保护他,不然这个社会就难维持,可能会变成“人吃人”的社会。
《农民工进城防骗手册》,刘云志 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11月。
新京报:这就需要回到关于“”的界定上。是一个内容驳杂且相对模糊的范畴,在你的研究中,你是如何定义“”的?为什么说“不只是‘骗’而已”?
孙中兴:我往往会在第一堂课上做一些语言层面的辨析。说起“”,回看《说文解字》时我们就会发现,里面并没有记载“骗”这个字,不过其中有“欺”字,另外还有一些言字旁有关的字。“骗”这个字实际上大约到明朝时期,才普遍流行起来,但依然令人觉得奇怪,“骗”和“马”或“扁”有什么关系。另外我也结合了有关专家对或说谎的定义。综合看来,“”指的是与事实不符的事情。一方面是语言和现实世界不符;另一个方面是语言本身前后不符,自相矛盾,这也叫“”。有研究还会将范围进一步扩大,当事人所说的话和心中的本意不符,比如客套话也算一种“”。
新京报:前些年,大陆流行有“拍花子”的说法。受骗者称自己在走路时被“拍了一下”,对方用喷洒、涂抹、捂闷的方式让自己失去了判断能力,这种说法经媒体大肆报道渲染,逐渐在传播过程中走样,甚至衍生出当事人被“拍”后“丢了魂”的说法,但后经证实,最初其实是受骗者编造的故事。台湾是否有类似的新闻?受骗者为什么会编造这样的说法自我欺骗?
孙中兴:台湾早些年爆出许多有关“金光党”的新闻。受骗者在路上偶遇一袋假的金饰,此时骗徒出现称“见者有份,五五分成”,但黄金不像钱一样,还需要去兑换,而当受骗者回家拿钱交给骗徒后,带着金饰去兑换才发现是假的。后来有新闻报道披露,这些受骗者都觉得当时自己被“迷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有人去咨询医生,特别是麻醉科医生,是否存在类似武侠小说中的“”,医生回馈说应该是不可能。之所以有类似的说法,大约是受骗方觉得很丢脸,自己因为贪财被骗,多少有些说不出口,但如果是受“蒙蔽”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好歹是个“受害人”。
《诈欺游戏》(ライアーゲーム,2007)剧照。
不仅是受骗者,施骗方也会有一套和常规不同的想法。我曾听过一个相当夸张的说法,作弊的学生称“如果考试不作弊,老师会不高兴”。当时听后我十分震惊,那个学生解释说,如果不作弊导致考试分数低,老师会觉得自己没有教好。显然这套逻辑是有悖于常识的,但这的确是当事人为自己行动辩护的逻辑链条,他(她)必须如此才能为自己的行为自圆其说。
新京报:广义而言,是谎言的一种实践。你在书中从历史的角度阐述了谎言的流变,以及人们对于谎言所做过的思辨性讨论。即便时至今日,当我们谈论谎言时,“善意的谎言”都仍处于一种道德善恶上的模糊地带。而值得怀疑的是,引入道德主义的视角看待谎言本身是否恰当?
孙中兴:这涉及研究中的“动机”问题,也就是常言道“为你好”。日常生活中我们熟知的大多是恶意的,但通常在最开始阶段,这种恶意是很难被识别的。我们大部分人没有学习过如何判别对方是否存有恶意,更何况如果对方有心骗你,他(她)刚开始一定是表现出“善意”的。
前些天有学生也问起我,事情是奶奶疼爱的孙子离世,家里人决定瞒着奶奶做一个AI语音,骗这个奶奶说孙子到美国了,然后隔三岔五给奶奶发个“语音”,这个学生是被要求负责技术层面的操作。他问我说老师这个算吗。我说这是标准,只不过这是所谓的“善意的”,欺骗的是对方的情感。
刚刚我们忽略的是,中还要具体看两人的关系。如果是很好的关系,需要用到善意的谎言吗?不能告诉对方真相吗?你觉得他(她)承担不起吗?回到这件事,我反问说你决定什么时候告诉奶奶真相,难道要到她临终时意识模糊的刹那,在她耳边大喊“奶奶,你的孙子已经在那边等你啦,你放心去吧”?这听起来有些黑色幽默。但真的要这样吗?那时奶奶心中在想什么呢?我个人觉得不需要通过谎言来维系关系。
上升到社会层面,如果我们都彼此维系你好过、我也好过,久而久之还有人愿意说真话吗?而且所谓的道德有时是具有很强的迷惑性的,当真存在不得已而为之的谎言吗?当我们谈论道德主义时,还需要增加一种对“权变”的考虑,真正的大仁是,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古人也常说“行权有道,可以自贬损以行权,但不能害人以行权”。现在我们所讲的很多借口,都还没到那种地步,但已经开始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了,这是我不能接受的。
“社会学”?
“学”!
《反小组》(Squadra Antitruffa,1977)剧照。
新京报:我们谈了很多有关的分析,回过头来,我其实很好奇,你最初是如何关注到这一现象的?毕竟从“爱情”到“”,这一跨度还是相当出乎意料的。
孙中兴:这和我一贯的学术立场有关。我一直认为,学术就应该与生活发生关联。在社会学中,我虽是研究理论出身,但我在美国所受的理论教育是,理论需要在实际生活中去检验。因此我习惯用理论去看身边发生的事情,除了前些年的爱情社会学外,我还教过幽默社会学、知识社会学等,而也是生活中经常发生的现象。
说起,这里面我比较关心的,反而是一般人比较不关心的部分。当我们在谈论时,好像都是别人的错,我们自己都没错。而回到日常生活,我们其实或多或少都有过说谎的行为,尽管它未必上升到的程度,但我们好像也不太对此有所反省。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积压了很久。
大概十年前,我机缘巧合买到一本写于明朝时期的小书,名为《骗经》,这本书也被叫作《杜骗新书》。它希望借书中收集的故事,梳理当时流行一时的骗术手法。我当时很讶异,竟然在明朝时这个问题就已经那么大了。于是我就在想是不是能开一门“社会学”。当时还有人调侃说:“你这个应该叫‘学’。”当我在做相关备课工作时发现,尽管这个现象如此普遍,但真正围绕的社会学研究并不多。前后准备了很长时间,我还在很多网络课程上做过预告,很多人都笑说:“你准备好了,人家就学得到;准备不好,你本身就是。”
《骗经:〈江湖奇闻——杜骗新书〉今译今解》,[明]张应俞著,丁晓山整理,中国文联出版社,1997年1月。
新京报:你提到明朝的《骗经》,从古至今,骗术的演变有哪些新的特征吗?还是说“骗”的手法并没有太大的更新。
孙中兴:《骗经》中记有一篇关于买马的故事。一天有位客人来店里买马,一摸口袋他说没带钱,要你牵着马跟他去住的旅店里取钱。途中路过一家布匹店,他留你在路边稍作等待,说还要进去顺带看看布。走进布店后,买马人还是一样的流程,在挑选好布匹后谎称自己没带钱,跟店里伙计说:“你看外面那匹马,和牵马的都是我的人。我把他们留(抵押)在这,我拿着布先回去给家里人看看成色,然后再拿钱回来给你。”布店伙计等了很久未见人归,出去询问牵马人说:“你的主人什么时候回来。”两人才发现上了当。当然,故事中卖马人没有任何损失,只是被当作“关系”的幌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从犯。
这样的例子在《骗经》中还有很多。包括考试时,欺骗考生说和主考官有关系,可以帮忙打通“走后门”。其实相似的套路延续至今,但为什么过了千百年,还是会有人上当受骗。这说明在现行制度下,老百姓不知道实际上有些路是走不通的,但关系社会下潜在的规则盛行,人们总相信“有些人有门路”。而制度越完善,这个骗术就越没有实践的可能。
新京报:你提到目前中文学术界真正围绕的社会学研究有限,不少针对的研究都出自哲学、心理学、金融学等领域,那么,从社会学的视角看会提供给我们哪些新的启发?
孙中兴:社会学通常会讲四大不平等——年龄、性别、种族和阶级。年龄方面,老话说“童叟无欺”,意思是不会欺骗老人和小孩,这话好像意味着这两个年龄段很容易被骗,那事实是不是这样?很多研究不太注意年龄的问题。我注意到有些心理研究称小孩两岁半起就有说谎的迹象,探究者设计了一个情景,将大概36个小孩带到有玩具的房间,告诉他们在研究者离开期间不能偷看这些玩具。离开房间后研究者通过监视器观察孩子们的举动,后来约有18个“偷看”的小孩会谎称自己没看,刚好接近一半。于是有结论得出,有约50%的小孩说谎。这一资料不断经由二手研究引用,逐渐演变成小孩都会说谎。
有研究关注男性和女性谁更爱说谎。有结论称男人在亲密关系中更容易说谎,也有研究称女人为了面子也会说谎。这种过度推论的思维方式在相关领域的研究中长期存在,但这些都没能帮助我们增加对世界的了解。社会学研究会关注到这些方面,但常常存在言辞模糊的地方,需要更多的语境解释。比如有研究认为,男人会在职称、薪水、身高等方面说谎,这些都是女人很重视的几个方面。像是开车的男性会说自己在运输业,用一个大帽子来包装。而女人通常在身高、照片或三围上撒谎,这是现有的社会研究关注的。
还有研究会关注到某些族群更容易撒谎。十几年前我回大陆探亲,有次聊天中我说起自己祖籍河南,就有人在一旁窃笑,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有一阵子新闻报道中经常出现“河南人拐骗”的消息。当然这可能和具体个人的生活环境有关,未必是所有河南人都会这样。这个例子在幽默社会学中也有引用,弱小族群常常会成为强势族群开玩笑的对象。
《骗中骗》(The Sting,1973)剧照。
除了上述关系之外,我也会注意到传统社会学关注的社会制度如何在中发挥作用。比如家庭中是否存在谎言?再如学校中呢?学校中最常见的其实就是作弊。美国有个研究很有趣,研究者想了解如何防止作弊。于是他设计了一组对照试验,请一部分人在考试前回想一下教义中的十诫是什么,不需要背诵,只是作为一种道德提醒,结果研究发现,凡是有在考前回想十诫的学生,作弊的概率会降低。还有就是职场。我们其实都经历过面试中的“欺骗”,求职者往往表现出入职后一定会如何的样子,而用人方也会极力称公司拥有多么公平公正的制度环境,但实际入职后都有出入。所谓的面试技巧,本质上可能都是一种“互相欺骗”。
做研究是很有意思的事
新京报:2019年前后,你将“社会学”带进了课堂。通过三年时间里和学生的接触,对于“”这个议题你有哪些新的发现或感触吗?课堂上是否发生过让你印象深刻的互动?
孙中兴:这门课其实不像爱情社会学的时候,课堂会有很多互动。很多人知道我喜欢在课前设置提问箱,但这个东西只适用于爱情课,其他课上都行不通,大家没有那么多问题。但我在社会学课上的第一个作业是,请所有学生访问身边三个人关于的经验,并提供自己的三段相关经历。我用这种被动的方式了解这代年轻人的生活。由于大部分学生并没有社会经历,受的情况其实不太多。我最大的感触是,几乎每个学生都接触过作弊,听闻过、目睹过甚至自己做过,这是他们求学生涯中最可能接触到的日常,但没有一个学生把相关故事写进作业。
这让我觉得很困惑。谈起,我们好像都默认这是别人的事,和自己无关。但日常生活中我们是否也曾程度不同地做过,但不以为由?生活中我们对家人亲友、老师同学、恋人朋友撒点小谎好像都不算什么,见怪不怪。大家似乎不觉得这是问题,这就很容易撇清我们的道德责任,实际上这和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区别。如果我们没有这样的自觉,在社会层面宣传防止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的父母也从小教育孩子“不要说谎”,但实际是孩子在长大过程中慢慢学会了说谎(不一定去做)。这也反向提醒我们,与其笼统说“不要说谎”,更重要的是和孩子讨论“分析时机”,什么情境下,什么程度的话是可以接受的,而哪些又涉及底线。
新京报:在这门课开课后不久,2022年你正式宣布退休。我很好奇,你是一个很喜欢和学生接触的人,退休后的节奏还适应吗?这几年是否有在关注新的议题?
孙中兴:我在退休的那个学期开了两门新课,很多老师不理解。我一方面是出于兴趣,另一方面是我总觉得,退休和毕业差不多。英文中说起“毕业”现在都用“graduation”,我最早学英文时,“毕业典礼”叫“commencement”,是“开始”的意思,所以“毕业”和“退休”都是把你学到的东西拿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的意思。
《怪奇物语》(Stranger Things,2016)第一季剧照。
我开的第一门新课叫“怪奇社会学”。有一个美剧叫《怪奇物语》,我借用了这个名字。社会学从一开始就是研究社会上边缘的、奇怪的人和事。这门课上我还是从理论出发,想弄清楚为什么这些人、这些事、这些物会被认为是“怪”的?怪的另一面是正常,为什么有的人或事会被贴上“不正常”的标签,然后被边缘化?正常和怪之间,有一条非常模糊的界线,而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其实都在“正常”和“怪”之间游移。比如很多人说我“很怪”,那这可能是好事,人家觉得你有个性;但如果说“正常”,那我希望身体检查报告是正常,它要有些“怪”就麻烦了。这些都很有趣。
另外一门课是“比较文明与全球伦理”。这个时代已经是全球化的时代,新冠疫情前,人类的交往程度是空前的,我们对世界的认识较以往丰富数倍,但我们看待世界好像还是传统的“天下观”,还是中国视域下的“天下”,没有现代意义上的“世界观”。
于是在我的构想中,这门课是在之前我所开设的“圣哲社会学”的基础上,向近现代做延展。我最先关注的是五大文明的创始人,释迦牟尼、孔子、苏格拉底、耶稣和穆罕默德,从他们对人际关系的看法和做法出发,这些都是古代的部分。随着人类进入19世纪,当人们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多,那不同的文明又都做了什么?这就是这门课中,我所关注的核心问题。
辜鸿铭(1856年6月30日-1928年4月30日),名汤生,字鸿铭,号立诚,英文名字Tomson,学博中西。图为《觉醒年代》(2021)剧照。
这部分我从辜鸿铭开始讲起,他可以说是中华文化中最被误解的人,当时他对西方文化了解很多,但大部分作品都是英文,我们以前都在讲他的“坏话”,但实际上他对西方人认识中国的影响是相当大的。之后逐渐过渡到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梁启超的“欧游心影录”,汤恩比的“历史研究”等。总之我希望以此拓展学生的视野,能重新唤起对未来的一种“光明”的想法。我最近常说,不要总是搞“军事演习”,我们要不要也来一场“和平演习”,为迎接和平做点准备。
新京报:最后一个问题。你在课堂上喜欢收集学生的提问,那如果换作你来提问呢?或者说,面对当下这个世界,你的关切是什么?
孙中兴:我有一位恩师是清朝后裔爱新觉罗·毓鋆,大学期间我曾跟随他读了四年书。他曾问过一个问题,他把字拆开来,说我们常常提到“学生”,那么你们要教学生学习的那个“生”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他当时没有给出答案,我也想了很久。这些年,逐渐有了些答案。
我想这里面首先是“生态”问题,如今地球在暖化,这些天港深暴雨(注:采访时间为9月8日;9月7日前后,香港深圳等地曾遭遇强降雨),台湾也在下,那么长此以往,下一代会面临怎样的环境?这是我们所有人终将要面对的问题,但有多少人真正重视呢。
接下来是“生涯”问题,这是大部分学生和家长都在思考的问题,念大学出来后究竟能干什么。大学那么多,科系那么多,但有些没有对口方向的专业就不该设置吗?大学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再次是“生活”问题,很多学生毕业后其实没有为自己准备食物的能力,这点在学校其实是能够培养的,比如在食堂打工或怎样,但我们对此没有做任何准备。由此出发,很多学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可以有哪些期待或想象,这是很可悲的。那种积极性似乎在这一代消失了。
最后就是“生命”问题。大家匆匆来这一世,我们到底要用这一生去干什么。我们用学到的知识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当拥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后,如何能让我们所处的整体环境文明程度更高一些?这都是接受大学及以上教育的人可以做的事情,但我们很少思考这些,这就很可惜。所以通过课程和研究,我也想对这四个问题做些回应,同时尽可能提醒下一代人,不管是哪里的下一代人,对我们周遭的世界去做些什么吧。
采写/申璐
编辑/罗东
校对/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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