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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草披萨》是PTA对故乡和故人的一封情书

本文作者：小玄儿

保罗·托马斯·安德森（PTA）的新片《甘草披萨 Licorize Pizza》，目前获得了三项奥斯卡提名（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和最佳原创剧本）。并且，已经获得了纽约影评人协会奖的「最佳剧本奖」。

你可以看出业内对保罗·托马斯·安德森（后面简称PTA）剧作和导演能力的认可。

《甘草披萨》是 PTA 的第九部剧情长片，不仅推出了两位闪亮的银幕新人，还让布莱德利·库珀 （Bradley Cooper） 获得了美国演员工会奖的最佳男配角提名。

库珀 Cooper 在 PTA 新片《甘草披萨》里的十几分钟客串，精彩程度远远超过他在陀螺新片《玉面情魔》里两个小时的表演。

之后我们会介绍这两位新人「大有来头」的背景，影片中一众好莱坞影星和导演客串的「名场面」，以及 PTA 创作的故事背景和人物魅力的来源。

在开始之前还是要说一句，希望大家看完电影再来看解析，以下内容涉及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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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PTA 的自学电影之路 （*了解的同学可以跳过）

想要和 PTA 的作品产生共鸣，我们必须先回顾一下他的创作历程。

1970年出生在加州洛杉矶的 PTA，从小就在好莱坞电影和电视的蓬勃发展下长大。

他的父亲就是圈里人（配音演员和主持人），他也很早就在片场打工。

PTA 在 NYU 读了「两天」就退学的故事被人们津津乐道

他对于电影学院的「神吐槽」主要有三点：

首先，是电影专业的第一课永远是《战舰波将金》

PTA 说当时大家更感兴趣的是马丁·西科塞斯的电影。

老师应该倒着讲，先讲马丁的电影是从哪承袭的？

而不是永远在讲一样的东西。

其次，PTA 说当时自己最想学怎么写剧本，

结果老师上课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果你是想写《终结者2》，那你就可以走了（言下之意是：这里是研究严肃电影的）。

PTA 当时就纳闷儿了，如果班里就有人想写《终结者2》呢？

或者我自己想写《终结者2》呢？并且事实证明《终结者2》超级好看啊！

最后，PTA 干了一件让他决定马上退学的事情

那就是暗地里测试一把老师的业务水平！

当时老师留了个作业，撰写一页没有对白的剧本，通过人物的表演塑造角色。

PTA 从好莱坞导演兼编剧的大卫·马梅（ David Mamet），还没拍摄的电影剧本《各怀鬼胎 Heist》里偷了一页交给老师了。

里面正好有一段描写演员丹尼·德维托 Danny DeVito 饰演的角色，边开车边抽烟，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故意让烟蒂不断烫到自己的手，从而保持清醒。

PTA 觉得这段写得贼好，结果老师看完给了他个 C+。

当时就印证了他的想法——老师就是个不懂行的掉书袋。

从此他对电影学院的评价就是「浪费金钱和时间」。

“电影学校完全是骗人的。因为你想要的那些信息，你自己都能找到。”——保罗·托马斯·安德森

他说还好自己退学退得及时，钱都拿回来了，不亏。

他用退还的学费拍了24分钟的短片《香烟与咖啡 Cigarettes & Coffee》

该片在圣丹斯电影节放映后，一家制片公司向他伸出了橄榄枝，PTA 从此进入了好莱坞。

1996年推出了首部剧情长片《赌城纵横 Hard Eight》。结果，再一次证明了行业里懂行的人真的不多。

《赌城纵横 Hard Eight》原名「悉尼 Sydney」。看起来是一部关于和黑帮的犯罪题材电影，其实内里讲述了一对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的人物关系。

影片中的长镜头就足以看出 PTA 的才华。

结果，制作公司不但不识货，还把他解雇了，并且拒绝放映原版电影。（这让我想起了胡波）

幸运的是《赌城纵横》收到了戛纳电影节的邀请，入围一种关注单元，并且角逐当年的金摄影机奖。当年入围戛纳一种关注单元的还有侯麦的《夏天的故事》，张曼玉前夫（奥利维耶·阿萨亚斯 Olivier Assayas）拍摄的《迷离劫 Irma Vep》。

从此 PTA 的电影之路一发不可收拾。从作《赌城纵横》开始，PTA 全部的电影都是用胶片拍摄的，与昆汀和诺兰一样都是「胶片俱乐部」的成员。

九部电影大部分是用 35mm 胶片拍摄的，其中《大师》使用了 65mm 胶片拍摄。

并且《大师》《魅影缝匠》和《甘草披萨》还洗印了 70mm 胶片版本在电影院放映，可见 PTA 对胶片电影的坚持和着迷。

他说自己主要是通过看电影学拍电影的，他喜欢马丁·西科塞斯和斯坦利·库布里克。

PTA 说在创作《不羁夜》时，当时的自己急于把故事拍出来，更多的是模仿大师的拍摄手法。

到了拍《私恋失调》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导演风格。

关于编剧，PTA 也找到了毕生热爱的主题，那就是围绕着他身边的人和事。尤其是他长大的地方——洛杉矶 San Fernando Valley。

在 PTA 的九部电影中，五部的故事都发生在洛杉矶，只是年代不同。

1997年的《不羁夜 Boogie Nights 》以洛杉矶的圣费尔南多谷（San Fernando Valley）为背景，聚焦于一位年轻的男服务生成为电影明星的故事，记录了70-80年代电影的兴衰史，以及电影从大银幕转向录像带的变迁。

1999年的《木兰花 Magnolia》故事依然发生在圣费尔南多谷（San Fernando Valley）其中的角色们相互关联，寻找幸福、宽恕和生命的意义。

2002年的《私恋失调 Punch-Drunk Love》讲述了一个整日被七个姐姐压迫的小人物的离奇恋爱故事。故事就发生在距离圣费尔南多谷（San Fernando Valley）不远的地方（Sherman Oaks）。

2007年的《血色将至 There Will Be Blood》讲述了20世纪初期，加州石油产业的崛起。

2012年的《大师 The Master》讲述了50年代，二战后的美国图景。故事从夏威夷的海滩，到亚利桑那，再到俄亥俄州，当然还有 PTA 出生、长大、生活的加利福尼亚。

2014年的《性本恶 Inherent Vice》改编自 PTA 非常喜欢的美国后现代作家托马斯·品钦 Thomas Pynchon 的小说，讲述了在70年代洛杉矶一名，探索尼克松时期美国的台前与幕后、权利与金钱相互勾结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2017年的《魅影缝匠 Phantom Thread》比较特别，讲述了50年代英国伦敦一位时尚大师的一段虐恋。

2021年的《甘草披萨 Licorize Pizza》PTA 再一次回到了洛杉矶的故乡圣费尔南多谷（San Fernando Valley）讲述了70年代一个15岁高中生和28岁女孩之间的爱情故事。

Part 2：PTA 的洛杉矶风情画

可以说这部电影是 PTA 非常私人的作品，也导致了一些观众表示无法和电影产生共鸣。不过，请你再给我 5分钟的时间，下面的内容也许会让你改变想法。

就像 PTA 说的，他身边有着太多有趣的人和事 在他的电影故事里，角色大多数都有着现实原形。

About how you grow up and have an affects you and how that informs who we are. —— 保罗·托马斯·安德森 Paul Thomas Anderson

《私恋失调》里男主角买布丁攒飞行里程的灵感来自真实故事的启发，（大卫·菲利普斯 David Phillips 成功积累了100多万英里的飞行里程）。

《魅影缝匠》的灵感来自繁忙的 PTA 一次生病的经历。

《甘草披萨》的灵感来自 PTA 的好友 Gary Goetzman。他是 Tom Hanks 的制片人，在成为好莱坞著名制片人之前曾经是个童星，整天给 PTA 讲好莱坞的奇闻逸事。

后来星途受挫，Gary 做起了水床生意，生意受挫之后，Gary 又了开了一家弹球厅。（1939年弹球机在加州成为了禁品，一度被视为和犯罪的温床，在珍珠港事件后，制造弹球的铜、铝和镍更是成为了战时珍贵的材料。直到1974年弹球厅终于被加州最高法院解除了在洛杉矶的禁令。）

Gary Goetzman 后来和导演 Jonathan Demme合作成为了制片人。(1991年两人合作《沉默的羔羊》获得了最佳影片在内的五项奥斯卡奖。1996年 Gary 与 Tom Hanks 合作了《That Thing You Do!》 随后1998年共同创立了制片公司 Playtone ）

PTA 说这些人和事都是70s年代的特定产物。

电影里的餐厅 Ram’s Horn、酒吧 Tail o’ the Cock 都是他小时候常去的地方。

作为「好莱坞打工人」上下班必经之路上的餐厅和酒吧，店里的常客都是电影明星、动画师、配音演员（PTA的父亲就是）、著名的电台DJ等等。

现实里他就见过美国著名的特技演员 Evel Knievel 在众人的簇拥下跑到停车场表演飞车特技，结果把周围的车撞个稀烂，然后回到酒吧继续买醉。

70年代的石油危机也是 PTA 小时候挥之不去的记忆。他说自己当时和母亲一起停车场一样的马路上排队等着加油，感觉就像世界末日一样。

Part 3: 洛杉矶的都市传说

PTA 的成长就伴随着娱乐圈、政治圈，电影、电视、广播媒体的野蛮发展，于是他把自己十几岁时，对70年代人和事的回忆，全都放进了《甘草披萨》里。

PTA 说构建故事，需要先塑造人物。

让人物开始对话，从而建立人物关系。

当你有了鲜活的人物，自然而然就有了故事，故事中自然蕴涵了主题。

而不是先想好一个主题，再去编造故事和虚构人物。

这也是为什么在看完 PTA 的电影之后，你常常忘记了故事，但是你一定会记得某个人物。

像是《木兰花》里的汤姆·克鲁斯、《大师》里的华金。

《血色将至》和《魅影缝匠》里的丹尼尔·戴·刘易斯。

这次在《甘草披萨》中 PTA 创造的两个人物：15岁的 Gary 和 28岁的 Alana （电影中她总是强调自己25岁）不仅仅有着人物原型，还带着 PTA 对这两位新人深深的欣赏和喜爱。

其中 Gary 的扮演者库珀·霍夫曼 Cooper Hoffman

今年刚刚18岁的他是第一次主演电影，而他正是 PTA 之前最常合作的男演员：菲利普·塞默·霍夫曼 Philip Seymour Hoffman 的儿子

2014年，年仅47岁的菲利普·霍夫曼英年早逝。他是可以和华金并驾齐驱的实力派男演员，在《大师 The Master》里他与华金的飙戏，绝对是影史经典。

从 PTA 的《不羁夜 Boogie Nights 》开始，菲利普·霍夫曼就在他的电影里扮演一些古怪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

例如，羞涩的片场的收音人员——《不羁夜 Boogie Nights 》

嚣张的床垫零售商——《私恋失调 Punch Drunk Love》

几句台词就可以让观众落泪的临终看护——《木兰花 Magnolia》

还有疯魔的科学神教创始人——《大师 The Master》

菲利普·霍夫曼是 PTA 电影里不可或缺的面孔，他可以极致温柔，也可以极致疯狂。

《甘草披萨》简直就是 PTA 为菲利普·霍夫曼的儿子特别打造的出道大戏。

而库珀·霍夫曼 Cooper Hoffman 没有令观众失望，与他的父亲一样。

完全不计形象地出演了一个满脸青春痘，走路的时候，一直往白色西裤里塞衬衫的15岁童星。

Gary 总是带着一股莫名的自信，试图与大自己13岁的成年女性约会。

他一会儿在台上说着冷笑话，得罪知名演员，

一会儿又做起了倒买倒卖水床的生意，

在石油危机后他又开了一家百事可乐免费喝的弹球厅！

被卷入 Gary 疯狂生活的女主角 Alana 人物原型来自 PTA 高中时候的美术老师。

PTA 说 Alana 和她的母亲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在PTA儿子的房间里，还挂着他小时候和 Alana 的母亲一起画的画（我严重怀疑 PTA 小时候喜欢这位美术老师）

在影片在中饰演 Alana 的 Alana Haim

在现实中和两个姐姐一起组了个乐队就叫 Haim

在演电影前是个才华横溢的音乐人

她说小时候总听母亲提起，自己教过 PTA 画画，她一直以为母亲是在吹牛。

直到 PTA 找到了她，并且为她量身定制了这个角色。

可以说《甘草披萨》充满了

PTA 对故乡和故人的追忆和爱。

这也是为什么电影看起来有点私人。

就像是一个在北影厂（北京电影制片厂）里长大的孩子，

给你绘声绘色地讲述他小时候耳濡目染的圈儿里的故事。

PTA 说其实他也分不清哪些是回忆、哪些是都市传说了。

不过影片中那些十几岁早熟的大男孩儿，

想要和成熟女性约会的心理他深有体会。

PTA 是家里的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

他在14、5岁的时候，周围的女孩都在18、9岁左右——重点是她们都有车！

所以，PTA 和朋友们总是缠着小姐姐们开车带自己出去玩。

并且想要引起她们的注意，不想做令人讨厌的小屁孩儿。

《甘草披萨》中充满了喜剧和黑色幽默，高级黑了警察、明星、政客和老白男们。

布莱德利·库珀饰演的花花公子；

西恩·潘饰演的老派男明星；

还有本·萨弗迪饰演的政客，都会让你会心一笑。

萨弗迪兄弟作为好莱坞炙手可热的兄弟导演，因为太喜欢PTA的《私恋失调》了，所以找了亚当·桑德勒拍了《原钻》。

在《甘草披萨》里，Gary 这个15岁童星+疯狂创业人的设定，让我不断想起《私恋失调》里的 Barry Egan 和《原钻》里的 Howard Ratner。感觉如果 Gary 在投机倒把的道路上走歪了，长大就会换变成其中之一。

不过还好 Gary 遇到了 Alana《甘草披萨》其实是以 Alana 为视角展开故事的

正如 PTA 在采访中说 Alana 如何应对这个比她小13岁的未成年人的追求，她在 Gary 的身上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才是影片的重点。

这里也道出了影片中，为什么出现了那么多渣男。

简直是 LA 渣男图鉴：

从照相店的咸猪手，到不靠谱的犹太小哥，

喜欢吹牛的大明星，满嘴谎言却以真诚为口号的政客。

Alana 发现原来所有的男人都觉得这个世界在围着他们转。

兜兜转转，Gary 这个人前怂包，人后威风，自己搞的烂摊子永远都是靠女人收拾的大男孩儿（妈妈、Alana）竟然是 Alana 最挂心的人。起码在人生的某一时刻，他们真正为彼此奔跑过。

Gary 虽然还没从一个孩子 Kid 变成一个男人 Man，但是此时的 Alana 已经不需要再追逐大男人 Bigman 的身影了，而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浪漫爱情。

PTA 特别喜欢用台词去铺垫很多细节，在《甘草披萨》开篇 Gary Valentine 就和弟弟说，

自己遇到了将来要结婚的女孩儿。电影也以他在弹球厅介绍 Alana 是 Alana Valentine 作为结尾。

如果你问我 Alana 打底喜欢 Gary 什么？

我觉得可能就是真实吧，还没有步入社会的 Gary 非常幼稚，

但是还不至于像成年人一样，满嘴谎言和仁义道德。

Part 4: 甘草披萨的片名和主旨

最后来说说这个离谱的片名《甘草披萨》Licorice Pizza 来自70-80年代，

南加州非常有名的连锁唱片店（曾经有34家分店）

因为黑胶唱片的颜色很像黑色的甘草糖，形状大小又很像披萨。所以人们经常开玩笑，如果唱片很烂，大不了可以当作甘草披萨卖掉。

电影中并没有出现这家唱片店 PTA 说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给电影起这个名字。只是感觉一提起甘草披萨 Licorice Pizza 就会想起那个特定的年代。

这个发生在好莱坞后花园的故事，怎么能没有电影院！

影片的大结局发生在一家剧院前面（El Portal Theater）这里也是当地为数不多还在的地标之一，1926年建成，现在是一个表演艺术中。

PTA 说自己有很多故事和想法，也一直在尝试不同的创作，他说就像小时候看电视不断地换频道一样自然。在准备《甘草披萨》的同时，据说他也在筹备一个超级黑暗故事。

有些人觉得 PTA 这次翻车了，其实只是在《甘草披萨》里 PTA 没有刻意炫技。

影片中第一个精心设计的长镜头

人物之间同色系的服装细节

这个刻意不拍摄说话对象，而是将镜头对准镜像里的 Alana，让观众去想象对话场面的尴尬，观察Alana的反应，都是导演的用心安排。

也有人觉得《甘草披萨》很不 PTA ，其实只是少了以往故事里强烈的男性角色。从《魅影缝匠》开始，PTA 就尝试侧重女性视角来讲述故事，但是故事的力量感依然不输给男性视角的叙事。

例如在《甘草披萨》中 Alana 的惊险倒车桥段非常硬核，算是与主流好莱坞男性的追车戏来了一场隔空对话。

还有很多人想不明白，结尾为什么是 Happy Ending。

其实 PTA 的电影里从来没有完美的人和爱情。不同时代下的人物都是孤独的、焦虑的、狂躁的，甚至是些许病态的。但是即便如此，人们依然试图与他人建立联系，寻找慰藉。

当上一代的好莱坞大牌们已经成为传说，PTA 也许更关心下一代的希望在哪里。所以才推出了这部回忆满满的作品，更重要的是一众好莱坞大牌明星和导演甘当绿叶，只为了力捧两位新人演员出道。

最后奉上 PTA 2021 年最期待的电影，看看你刷了几部。

《法兰西特派》

《呼朋引伴》

《国王理查德》

《永恒族》

《蜘蛛侠：英雄无归》

《犬之力》和《斯宾塞》

好啦，这次就聊到这里

欢迎分享你对电影的观后感。

好电影和书一样，值得被反复观看。

2022年2月24日小玄儿记

（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梅西传：一个关于死而复生的故事

梅西与C罗，这对绝代双骄，以鲜活而形象的案例，几乎照应了人类宗教、哲学、政治、战争和人生的一切启示。

文｜《中国企业家》特约作者 魏谷子

编辑｜米娜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里奥·梅西，一位阿根廷籍足球运动员，职业生涯的光辉缔造于西班牙巴塞罗那俱乐部，在卡塔尔世界杯上终极封王。

但是，一个常年看球的球迷，只要不是选择性失明，都知道足球政客、赞助商和足球从业者，包括媒体人，对梅西的偏袒。

梅西已经拿到的七个金球奖中，有两到四个充满争议。

至少2010年的金球奖，应该给荷兰籍的国际米兰球员斯内德。后者当年拿到欧冠、意甲和意大利杯三冠王，荷兰当年获得世界杯亚军，斯内德打进五粒进球，场场硬扛。而梅西当年虽然进球很多，但拿得出手的荣誉只有西甲冠军。

2012年，梅西创造各项赛事打入九十一球的奇迹，再拿金球，但他的团队战绩拿得出手的甚至只有国内杯赛的国王杯。那时评比系统发生混乱，不专业的国际足联的足球先生和相对专业的法国足球杂志的金球奖合并，导致梅西从2009年到2012年，连续拿下四次金球奖。

梅西在2019年和2021年获得的金球奖，也充满争议。

2019年，他不仅没有拿到欧冠，甚至在半决赛上，在主场三比零的大好形势下，被最后拿到欧冠的利物浦以四比零惊天逆转，梅西毫无拯救之力。

2021年，梅西唯一拿得出手的荣誉是美洲杯冠军。但这个冠军的背景是，南美足联五年举行了四次美洲杯。梅西已经两次输掉决赛，混乱而的南美足球政客们，为了实现梅西夺冠的众望，不得不继续举办下去。由于疫情正凶，像巴西和乌拉圭等几支强队甚至都不愿意参加。

说到这一次世界杯夺冠，梅西七场比赛拿到五个点球，后三场关键淘汰赛，场场都能罚一个点球。这在世界杯史上是第一次！

而生死决斗的半决赛和决赛，阿根廷更是上半场三十来分钟甚至更早，就率先得到一个点球，一比零起步和对手开踢。以至于一些C罗球迷或反梅西主义者，将梅西称为“球玉”，就是比“王”字多一“点”的意思。

梅西所得到的几乎每一个点球，拿到更规范的欧洲赛场，都没有那么确凿无误。即便要判，裁判也会更慎重，至少要去看一下VAR，再回头确认。但世界杯上的这些裁判，其判罚都是离奇地干净利落和毋庸置疑，仿佛生怕阿根廷不能1比0领先。至于更多的裁判尺度不一，就不一一列举。

高手过招，越到下一轮，空气越稀薄，哪能经得起这种偏向？

很多梅西粉丝都费尽口舌解释每一个点球的合理性，但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比如我自己，自阿根廷十六进八以后，就屡次断言，梅西只要不是二比零领先，就一定会有点球，结果完全吻合预判。

为什么会这样偏袒？很简单，球迷、足球政客、政治盗贼、赞助商、足球从业者、媒体，需要一个伟大的故事，而梅西具备几乎所有条件，可就是没有世界杯加冕。

之前的互联网时代不是算法和视频主宰，对梅西的崇拜还没有到全民疯狂的地步，因此梅西这个故事的利益依然没有大于一切。与此同时，中东的石油资本和地缘政治力量，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无远弗届。梅西也仅属于巴塞罗那，而非现在卡塔尔掌握的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中东石油盗贼和国际足联的政客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沆瀣一气。而梅西本人，那时还年轻，还有时间。

所以，那时对梅西的偏袒没有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梅西参加的几届世界杯也都铩羽而归。但到卡塔尔+世界杯+巴黎圣日耳曼+梅西三十五岁，风云际会，最后一舞。

关于梅西的足球真相，变成一场惨淡的生活遭遇，曾经郎才女貌，充满希望，到最后千疮百孔，不堪入目。看客只希望你们俩赶紧领结婚证，敲锣打鼓，百年好合，转头各自散场。

2021年美洲杯，梅西终于夺冠。我算是一个梅西球迷，但无心歌唱他永不放弃，或者绝地反击，或者功德圆满，或者球王登基。这就像一场代价太大的游戏，演的人、看的人、搭台的人、吆喝的人都筋疲力尽，如果不是C罗在高喊我反对，可能全世界都能达成协议，不进行比赛，直接颁发一个世界杯给梅西。

这不是一个勇者永不放弃的故事，这是一个天才为了给一切人交代熬到最后的故事。

那时我说：祝福梅西，祝福那些无论如何都坚持活下去的人，到最后上帝都受不了而从了你。

专业球迷都知道梅西在2016年以后，带领团队的表现有多糟糕，尤其是在梅西一生的对手、葡萄牙籍的皇马球员C罗的映衬之下。

C罗和梅西并称为绝代双骄，C罗年龄比梅西大两岁，比梅西成功更早。

C罗2004年第一次参加欧洲杯，就获得亚军，并进入最佳阵容。2006年获得世界杯第四，并当选最佳新秀。由于都不是冠军，这些荣誉并不关键。但C罗2008年在曼联拿到欧冠，并获得自己的第一个金球奖。

梅西虽然也在2006年拿到欧冠，但其时他年龄尚小，且八分之一决赛的次回合受伤，以后再未登场，冠军跟他没有什么真正的关系。2008年，梅西拿到奥运会足球金牌，但这项荣誉在职业足球中并不具备真正的分量。

从2009年到2011年，足球迎来梅西时代。在主帅瓜迪奥拉率领下，巴塞罗那和梅西缔造了足球史上最伟大的球队“梦三”，三年内拿到两次欧冠冠军，其中2009年获得史无前例的各大赛场的大满贯六冠王。国内赛场更是死死压住C罗当时所在的皇马。

但需要指出的是，正是在这个时候，偏袒已经第一次无以复加，以至于中国的反巴塞罗那主义者，将欧足联和主席普拉蒂尼称作巴塞罗那的“干爹”。2009年的欧冠冠军，背景是欧洲足球史上愤愤不平的斯塔福桥惨案，后者是巴塞罗那半决赛对手切尔西的主场，那一场的裁判被指控过于偏袒巴塞罗那。

C罗那几年彻底被梅西所压制和羞辱。以至于每到客场打比赛，客场球迷都要高呼梅西的名字以恶心C罗。

此时，梅西正在埋下厄运的种子，在瓜迪奥拉治下，因为天赋、荣耀和纵容，他变得任性和不自律，无人能够制约。

而一贯自我的C罗，经受着心灵摧残，咬碎钢牙，开始忍辱负重，暗中积累着，要绝地。

2012年，以撒旦般的主帅穆里尼奥和核心C罗率领的皇马，把巴塞罗那打下了国内联赛冠军的王座，同时也间接打垮了天使般的瓜迪奥拉，后者黯然离开巴塞罗那和梅西。

紧接着，C罗在2014年拿下欧冠，并且蝉联金球奖。C罗2013年的金球，和梅西拿的一些金球一样，有较大水分。此时，足球政客和从业者开始选择他。但C罗全部五个金球中，只有这一个有水分，其余四个全部是自己血战得来的。

梅西在感受到C罗的进逼以后，开始变得职业。

他2014年获得世界杯亚军，但同样不是冠军。而这也彻底刺激了他，他寻找专业营养和体能师，开始变得自律。2015年，梅西爆发第二春，拿下欧冠，并获得金球奖。算是暂时压住了C罗的势头。

但从2016年到2018年，C罗彻底爆发，完成了对梅西功业的压倒性反超。C罗拿到欧冠三连冠，后者是欧冠当代史上的唯一奇迹。在欧冠的关键比赛的关键进球上，他也全面超越梅西。C罗还率领并不出众的葡萄牙队，拿到了2016年的欧洲杯冠军。即便是和梅西的金球奖总数对比，这种人为偏向性更强的奖项，也变成了五比五。

同样需要指出的是，由于C罗的绝地反击，加上皇马俱乐部的运作，此时足球政客已经完全倒向新的宠儿。欧冠三连冠，C罗和皇马也屡屡被指控受到裁判偏袒。

相形而言，梅西率领国家队屡屡丧师败绩，在欧冠中，更是2018年和2019年连续两年在淘汰赛阶段，带队上演了主场三比零以后，在客场被逆转的灾难。

梅西唯一能掩饰尴尬的，是在联赛冠军和直接对话中，他领先于C罗。但相比欧冠的重要性、皇马的疯狂度和巴塞罗那的崩塌度，已经聊胜于无。

正是在此期间，C罗被视作足球精神的代言、无所不能的战神，而梅西饱受诟病，被视作缺乏领导力，是体系球员，只能在巴塞罗那踢球。梅西跌入足球生涯的尘埃，甚至是地狱。

但不得不说，梅西在他职业生涯晚年的反击，的确已经开始。即便有南美足联的偏袒，但毕竟拿下2021年的美洲杯冠军，而且梅西本人展现了从来不曾有过的领导力，阿根廷从来不曾如此团结过，几乎就是这次世界杯之旅的缩小版预演。

同时，C罗因为胜利和骄傲，开始埋下他最终毁灭的引线。

上帝或足球之神，仿佛要利用2022年世界杯，对这一切，来一次终极总清算。

决赛中，阿根廷开场又先罚一点球，且两球领先，进入八十分钟。看上去，这要变成一次光天化日下硬捧梅西的世界杯。

但足球之神将这一切清盘。

法国队由足球新王姆巴佩两分钟内连进两球，阿根廷把眼看冠军到手的优势还回去了；然后梅西在加时赛进球，摧毁了对他饱受诟病的关键比赛的进球能力的质疑，眼看真要封神；接着足球之神又安排姆巴佩第三次出现，在加时赛快结束前，点球再次扳平。

以往梅西在这种比赛中很容易崩溃，但这一次他挺住了屡兴屡灭命运的摧残，从容罚进点球大战的第一球，并最终赢得世界杯冠军，终极封王。

不会有哪支球队比法国队更强，不会有哪位球员的决赛表现比姆巴佩更出色，但最后依然被梅西镇压。

梅西的世界杯决赛经历，仿佛耶稣被领入旷野，接受了三次撒旦的考验。正是足球之神这样的翻云覆雨，让这场一边倒的偏袒比赛，变成了世界杯历史上的最伟大的比赛。

足球之神的总清算，最后选择了梅西。梅西兜住了对他的偏袒，而且给足球献出更多。他将所有看客不堪重负后的轻率赠予，硬生生改写成艰难缔造的英雄归来。

在这种背景下，梅西2016年以后的崩塌，仿佛具有了哲学甚至神性的意义。

如果没有这些崩塌，谁都认为梅西这样的史上第一天才，拿世界杯冠军天经地义；而因为足球政客的偏袒，做到这一切也很容易。

同时，梅西的职业生涯将充满争议，既因为他的关键性崩塌，也因为诸多力不配位的荣誉。

但2022年12月18日的夜晚，圣灵像鸽子一样降落在他身上，从前的苦难和争议，变成足球之神设定的前奏。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旷野中说：预备主的道，修直祂的路。

又仿佛摩西领着以色列人在埃及旷野漂流四十年，最后真的走到了迦南地。即便是摩西，他死在尼波山，只能遥望应许之地。

梅西成就了人类体育史上可能最伟大的奇迹。他一出道就是巅峰，继而多年身陷地狱，最后功德圆满。这样的传奇性，超越了贝利和马拉多纳，超越了NFL七冠王汤姆·布雷迪，勒布朗·詹姆斯2016年的NBA总冠军也黯然失色。

在梅西身上，哲学的规律似乎都被颠覆了——本来至美都会有缺陷，以悲剧告终，从神话的阿喀琉斯和现实的亚历山大大帝开始，就是如此。虽然，这的确同时还是一个足球政治和商业都有所偏袒的故事。

与此同时，梅西完成了一个世俗难见的领导力的加冕。

在职业生涯的前20年，他是领导力案例的反面典型，即便是在他如日中天的时日。2016年美洲杯决赛输掉后，他负气退出国家队，这种领导力的崩塌抵达巅峰。欧冠两次三比零领先后被翻盘，他毫无改变之力，更是雪上加霜。

以至于反梅西主义者，对梅西的关键时刻表现和率领团队能力，有一句刻薄名言：小头一低，里奥梅西。

可是，足球之神给他注入了什么伟力？在跌入足球的尘埃，更准确地说是地狱以后，在职业生涯晚年，在实质上的最后一舞中，第一次，梅西获取了匪夷所思的领导力。

他仿佛臣服了所有队友、本国混乱的足球管理系统、国际足球政客、赞助商、足球从业者包括媒体，甚至对手。他君临天下，多有可疑得利，但似乎所有人心悦诚服。

而这一切，不是来自于粗暴，不是来自于骄傲，不是来自于专制。

而是用纯粹，用谦卑，用忍耐，用看山还是山的从容，用那么一点点淬火于马拉多纳的强硬，梅西实现了这种神秘主义的领导力。

在这一夜之后，C罗撒旦般的不屈意志和光荣功业，将依然不可抹杀，马拉多纳将依然处于神殿。但是，梅西的人生和故事过于起伏，他的天才过于突出，他的职业生涯过于漫长，他的结局过于伟大。

梅西将可能从足球层面进入文化和社会层面，成为人类历史——至少阿根廷历史中的——半神级人物。梅西的功业本身不一定配得上这种层次，但一种关于梅西的文化，将可能如此。

从CCTV5进入CCTV1，从专业进入社会，事情就变得神奇。历史不全是事实，更多是传说。关羽的功业只是二流，但现在你揭露再多真实的关羽，都不影响他武圣的地位。耶稣在他的年代是个失败的叛乱者，但你现在书写一亿页真实的耶稣，他也是三位一体。

梅西已经封神，他也兜住了所有足球政客和从业者扔过来的好处，那么，后世论述一万次他得过多少好处也是枉然，他已从专业的足球进入了广泛的文化。

梅西无法学习。因为这是一个更接近神启的非尘世故事。但是，相信上帝或某种其他敬畏，纯粹工作，谦卑生活，每个人都能做到。

但是，即便上帝的世界，也是天助自助者。兴亡谁人定，盛衰岂无凭？

梅西和C罗，绝代双骄，缠斗一生，谁恃宠而骄，谁就会倒霉，谁忍辱负重，谁就能绝地反击。

心态的变化，导致荣辱的变化，倏忽之间，报应不爽。这种人性和成败的转换游戏，甚至在他们之间轮番上演。

梅西少年时就达到足球巅峰，恃才而傲，嘴上虽然不张扬，但大树底下，寸草难生。

瓜迪奥拉要求球员们注意饮食，梅西当面给瓜迪奥拉难堪，在训练场上喝可乐。梅西还是球队体能师的噩梦，一到体能训练环节，总是过来踢几脚球就回家。为着自己的好胜和凌驾C罗的数据，梅西从来不肯下场，瓜迪奥拉安排他休息或替补，就会大发脾气。甚至这位恩师告别巴塞罗那时，他都没有到场发布会，虽然他解释说私下告别过。

瓜迪奥拉是谁？是公认的足球史上最伟大的主教练之一，是他一手缔造了梦三，是他不惜得罪其他球星，把梅西推向中锋位，从此梅西大放异彩。瓜迪奥拉对梅西的推崇，到世界杯结束后依然没有改变。他的经典评语是，梅西就是史上最佳，就是足球之美本身，无论是否有世界杯。

此时的梅西，目中只有自己。放纵自我的结果就是，瓜迪奥拉走后他爆发严重伤病，而且在球场上经常呕吐，即便是世界杯赛场。

但是，这个世界还有一个C罗。

C罗一生要强，但在2009年到2011年间被梅西羞辱后，他卧薪尝胆，降龙伏虎，不再老子天下第一，谦卑地接受三任主教练穆里尼奥、安切诺蒂尤其是齐达内的调遣，从身体自律和团队领导方面，处处做队友的表率。

这种领导力曾经到达何等程度？即便是如今的金球奖得主本泽马，甘愿做他的嫁衣小弟，无数足球从业者，开始歌颂C罗是世界第一。

皇马在他的带领下，成为一支战无不胜的钢铁雄师。

在骄傲和放纵之中，梅西坐看C罗尾大不掉，绝地，像撒旦一样，通过欧冠伟业和欧洲杯冠军，掀翻了他的王座。而梅西跌入足球地狱，尝尽人间羞辱，甚至陷入了职业抑郁。

在痛苦之中，梅西终于懂得了自律。2014年世界杯惨痛输掉决赛后，梅西去意大利找到营养学家朱利亚诺·波塞尔，聘请他作为私人营养师，彻底改变饮食结构——梅西如今已经八年不喝汽水，不吃比萨——重新打造生活方式。

他开始了C罗统治时代的漫长蛰伏期。

情况并没有根本好转。昙花一现拿到2015年的欧冠和金球后，迎来的是C罗2016年到2018年的扫除六合，君临欧洲。

就在梅西蛰伏的同时，C罗抛弃了卧薪尝胆的苦闷，开始了得意猖狂的作死。

他相信了一个神话：他是无所不能的战神，皇马是靠他成就伟业，他去哪里都能再造辉煌；而梅西是体系球员，离开巴塞罗那就一无所能。其实，即便没有离开，也再难咸鱼翻身。

他成了当初目无余子的梅西。

他接受不了自己在皇马的地位和工资低于梅西。决定出走意大利的尤文图斯，他畅想着，此前尤文图斯已经是欧冠亚军，加上他的进球如麻，欧冠冠军手到擒来。

但事与愿违。即便拥有C罗，尤文图斯屡屡倒于欧冠中途。

此时，C罗的傲慢和衰败，加上梅西的隐忍做人，以及还算过得去的表现，足球世界出现了再次对梅西的偏向。2019年和2021年，两次把金球奖颁给梅西，从而导致梅罗的金球对比变成七比五。

这没有促发C罗的反思，而是催生了他的恐慌和混乱。

他病急乱投医，选择重回曼联，因为曼联前一年是英超联赛第二，他以为自己能够再造这支自己曾经建立过欧冠和联赛功业的伟大球队。

然而他的体力已经急速衰朽，他的意气更加张扬，这形成不可调和的反差，曼联一落千丈，更衣室乱成一团。

更不幸的是，没有他的皇马，几乎是靠他在时的原班人马，再次夺取欧冠冠军，从前的跟班小弟本泽马，拿下金球奖。这对C罗是致命的打击。

此时，梅西同样逐渐进入职业绝境和暮年。他的欧冠之旅继续没有底线地下跌。即便有2021年的美洲杯冠军，也似乎属于回光返照。他被放逐到巴黎圣日耳曼，成为石油盗贼球队的一员。

但是，梅罗的最大分野，就在两人都已经末路的情况下，决定性地发生了。

恐慌和混乱，进一步将C罗推向最后的偏执和崩塌。

梅西现在拥有的一切，本来可能甚至更可能属于C罗。

如果C罗懂得谦卑，他就不会离开皇马，就可能得到更多的欧冠冠军和金球。

如果C罗谦卑，足球政客、赞助商和从业者就可能愿意捧他。这些势力曾经这样干过。那么，在世界杯上，就可能是他，而不是梅西，每场先罚一个点球，以一比零的比分起步，和对手开踢。而葡萄牙的阵容，丝毫不亚于阿根廷，其实是更胜过。

如果C罗谦卑，他就不会在如此关键的世界杯大赛年，赛季前还向曼联俱乐部闹转会，不归队，不合练。曼联本赛季没有欧冠资格，C罗想继续逃窜到欧冠强队，以给最后的梅罗之争止最后一点血。

但这彻底影响到本赛季和世界杯的体力储备和竞技状态。曼联主帅滕哈格把他送上替补席，继而引发闹得满城风雨的擅自离开替补席风波。

这一切，使得他已经够糟的职业态度风评彻底坍塌。而本来，职业、敬业、自律、不屈，是C罗的标志。

还没有完，他在世界杯前接受长篇专访，指天骂地，最后和曼联分道扬镳，成为没有所属俱乐部的孤家寡人。他这么干，是因为受不了滕哈格和曼联所塑造的对他不利的舆论。

他还和葡萄牙队友在世界杯上抢进球归属，进一步加深了本已微妙的更衣室的隔阂。而蛰伏时代以来的梅西，视队友如兄弟。

正因为这一切，最根本是体力和态度，他成为葡萄牙队的弱点和尴尬。要命的是，整个国家、队友和足球世界，不再尊重他。曾经风雨同舟的老帅，最终敢于把他放上替补席。此后他全家人出来骂阵，当然，这会摧毁葡萄牙更衣室。

再看看梅西，他同样没有足够的体力，但阿根廷全队尊重他，力挺他，围着他，护着他。

C罗就这样草草告别世界杯，事实上是，告别足球。

没有谦卑包裹的坚硬，易碎，没有柔软包裹的意志，易折。梅西明白了，C罗不明白。很遗憾，C罗可能不再有时间。

但是，和C罗同时下跌的梅西，在职业生涯的衰朽残年，似乎彻底参悟了人生。虽然，的确，有足球政治的两次金球和一次美洲杯的偏袒，梅西更容易从容。

他不仅仅更自律，而且更谦卑。

他开始忏悔自己对瓜迪奥拉的迟到了解。他承认，是瓜迪奥拉让他们成为一个团队，是瓜迪奥拉发现了巴塞罗那一代独一无二的球员。他说，和瓜迪奥拉一起，不管去哪踢球，都相信自己会赢，知道要做什么，该怎么做，他们清楚一切。他后悔没有更好地享受那个时代，没有更好地享受每一天，享受训练，享受瓜迪奥拉准备比赛的方式，享受一切。

他放低自己的身段，不怨不怒，不争不抢。他是足球王者，离开足球王城巴塞罗那，被放逐到暴发户巴黎圣日耳曼。但他甘居于巴黎新贵姆巴佩的后面。在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更衣室里，当烈火烹油的姆巴佩进入更衣室时，所有人都鼓掌欢迎，梅西也起立配合，英雄迟暮让人唏嘘。

仿佛上善若水，至卑至高。

他变得更纯粹。

他放弃了对一切的计较，权力、名声、金钱、地位，甚至联赛、欧冠。他内心中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阿根廷国家队。

最初的少年时代，他同时被西班牙招募。如果他选择了西班牙，他早就拿到世界杯冠军、欧洲杯冠军，早就加冕球王。但当时，他选择了阿根廷。无法得知真实的原因，毕竟那时候，阿根廷还处于最优秀的球队行列，而西班牙仅是二流。

但一入侯门深似海，已经全盘欧化的梅西，完全适应不了在政治和文化上被“遗弃”的阿根廷。这里的足球充斥着偏执的民族情绪、极端的爱憎翻覆，这里的足球管理系统同样混乱不堪。这里甚至会出现连精神都不稳定的业余教练马拉多纳，率领国家队征战世界杯的荒唐事情。

梅西的阿根廷成年国家队之旅，几乎就是一场灾难和闹剧。拿到尴尬的三次美洲杯亚军和一次世界杯亚军。梅西2016年美洲杯后和2018年世界杯后，两次闹腾要退出国家队。

但是，仿佛是另一场神启的开始。炙热的民族情绪，加上马拉多纳的足球神教，既摧毁过梅西，但同时给梅西注入了在西班牙不可能获得的足球的痴迷、勇气，以及纯粹。

梅西的足球余生全部熄火，但国家队的纯粹却轰隆作响。

阿根廷国家队从来充斥着混乱和权斗，梅西从来没有表现过领导力，从来没有征服这支球队。但现在，他超常的职业生涯、自律的身体状态、绝代双骄的地位和高出一截的年龄，使得他在国家队凝聚了一批能征善战、特色各异、相互搭配、完美团结的青年崇拜者。

这支团队有的擅长守门，有的擅长传球，有的擅长射门，有的擅长做打手，有的擅长奔跑，有的就是梅西的罗宾和华生，他们众星拱月捍卫梅西，完美弥补梅西的缺陷，突出梅西的天赋。

就像浣熊师傅拉扯盖世五侠悍娇虎、灵鹤、金猴、俏小龙和快螳螂长大，终于有一天，暮年的浣熊师傅，得到了长大成人的弟子反哺。其中有一位几乎就是真命弟子熊猫阿宝——铁门埃米利亚诺·马丁内斯。

最后的世界杯冠军，让梅西最初涉嫌功利和糊涂的国家队归属选择，变成了过尽千山的天命所归。

与此同时，马拉多纳的死亡，仿佛只为将他的不吝，传递给唯一欠缺这样东西的梅西。

2016年梅西退出国家队，震慑了混乱的阿根廷足球管理系统，迎来了善于拨乱反正、打理关系、用人不疑、操持后勤的足协主席克劳迪奥·塔皮亚。正是后者选择并信任善于管理、敢用新人、攻守兼备、沉着应变的少帅里奥·斯卡洛尼。

从前小头一低的梅西，刮胡子显得文弱，不刮又憔悴拉碴，即便马拉多纳再爱他，都公开抨击他人太好，没有领导力。但是卡塔尔世界杯上的梅西，已经开始咒骂荷兰球员，叫他们滚蛋。

到最后，梅西变得从容。

当美洲杯夺冠时，梅西喜极而泣。而现在的梅西，心如止水，面似平湖。世界杯夺冠后一直在笑，对比八年前那让人心碎的直勾勾看着大力神杯的景象，堪称天渊之别。

的确，裁判屡次点球偏袒，但谁都知道，梅西过往屡次罚丢关键点球。但这一次，进入八强后的所有点球，全部杀气腾腾但又举重若轻地罚进，甚至决赛到点球大战的第一球，他还打出个时间差，球没有力量，但凡门将反应及时就能扑到。

更显著的是，八分之一决赛两球领先，被荷兰绝杀扳平，决赛三比二领先，又被姆巴佩差不多绝杀扳平。搁在以往，梅西八成要寄，两次欧冠被逆转就是明证。但这两次，梅西率领球队，都从容过关。

还有，他穿越丛林的绝世妙传、柳暗花明的顿挫过人，没有任何一次他的世界杯，上演得如此从容，如此频繁，如此关键。

人类的精神领域，是多么玄妙。

在足球暮年的某一点上，梅西真正悟到了足球的道、人生的道、上帝的道。他放弃了一切，仅剩下足球。

于是神奇的事情发生。

经历了2016年左右开始的领导力的崩塌，经历了两次欧冠的毁灭性被逆转，梅西完成了领导力的不可思议的复原，事实上，是不可思议的肇建。

与此同时，马太效应出现，所有的利益，世界全部都会送给你，而且光明正大，众望所系。

天地万物运转不停，上帝很忙，不可能每时每处每人都照顾到位。

但上帝会设定抵达它座前的程序，其中有一段人人必经的黑暗通道。在那时那处，没有能力，没有成功，没有喜悦，没有希望。

上帝同时会在至暗之处，提供一页救生指南。那至少包括凡事谦卑，凡事忍耐，凡事希望，凡事相信。

当这样行时，注意力会集中，压力会消减，原力会回到身上，人会得到帮助，光会出现。

梅西和C罗，仿佛此消彼长的天使和撒旦，又像缠斗不休的阴阳两极。谁要觉得自己最大，就是遭殃的开始，谁要认识到上帝最大、足球最大，能力、资源、帮助和气运，就会贴脸而来。

梅西最终拿到世界杯，万流归宗，终极加冕。但人们永远不会忘记，C罗以撒旦面目书写的战神精神。他的现代欧冠伟业，梅西从来不曾达到，也可能永远不能达到。

而这一切，就出现在梅西缔造现代足球巅峰的梦三之后、C罗仿佛永世不得翻身之时。

然而，归根结底，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更有可能朝哪一方面演化。C罗的性格一直很高傲，最后恶化成偏执。而梅西的性格本质很谦逊，最后进化成上善如水。时也命也？性也。

他们俩此起彼伏，互为镜像，缠斗多年，各有闪失，但糟糕的是，C罗可能已经没有时间去再次翻转。

即便有，足球政治和群众不会再给机会，当神已加冕，再杰出的对手，都会被当做叛贼，主动杀死，政治和群众不会再接受C罗的闹腾。古往今来的王朝，都是这样的规律和运作。

这是一场足球史上的垓下之战。

这绝代双骄，以最后鲜活而形象的案例，几乎照应了人类宗教、哲学、政治、战争和人生的一切启示。如果让我提取，我看到了：在上帝面前谦卑，在死亡面前不休。